流年芳华
正德七年,夏初春末,秦姝换了一身男子装束,白衣青带,立于刚入学的这帮大梁皇亲国戚并肱股之臣子孙当中,顿时感到巍峨的皇城有如实质,竦立于前,环顾四周,满庭清色,大梁男子好白衣,学中统一配青色绶带,束发银冠。个个面容俊朗,眼神清澈有力,似乎对大梁的未来和天下,早已有了一番抱负和胸怀。
秦姝突然觉得自己来这挑选未来夫婿的念头十分可鄙,芝兰玉树者,非裴琅一人者尔,大梁天下,若是有千千万万个裴琅来支撑,谋划,经营,那岂不是比拘在一方公主府游赏玩乐要来得有意义些。
刚起了这个念头,后头就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秦姝回过身去看,一个生得貌美得有些轻浮的公子笑着拽自己的衣袖,一手握了笔,笔端点着桌上的大字。上好的宣纸,被这两个大字糟蹋得不成样子。秦姝想,原来最高学府也有关系户,也有混子,也有不学无术,开始为父王的资源浪费感到痛心疾首,又转念一想,我一个混子在这高等学府压力巨大,若有另外一人为我分担些许责骂和白眼,岂不美事一桩。于是朝后头的混子抛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可也喜欢机关器具?”混子见秦姝笑得分外热情,不免愣了一下。毕竟面对秦姝男装后略微矮小的身形和灿烂如春花的脸,实在也有些畏惧,怕是哪家有权有势的人家,占了名额拉进来一个有些愚钝的纨绔,但腰上系着的一枚铜铃倒非凡品。
秦姝转了宣纸,看着上头歪七扭八,大喇喇的“青钺”二字,心想,名字好名字,人却不像这样冷冽的兵器,这么柔和的相貌和血腥的兵器,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于是,转头写了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的假名字“唐祁”二字,揉作一团,丢到后头。身后人平展好纸张,清声念出二字,
“好名字,想来是临川穆唐家的公子吧,没想到那等迂腐人家也有你这样喜好机巧的儿孙,对了,你这物件叫什么名字?可有地方买?”秦姝觉得这人实在嘈杂,便往后倾一下,咬着牙说道,
“不敢当,名字是爷娘起的,这物件是我兄长在瀛洲给我寻来作玩意的,不是什么机巧物件,想来大梁是没有的。”
秦姝扯了扯腰间铃铛的穗带,想起来秦决前些日子拦住自己,从怀里掏出这么一个物件在她眼前晃荡。其实每次见到四哥,秦姝都是有些畏惧和胆战心惊的,毕竟,她不想经历一系列危险活动,譬如,在西宫睡一晚上,被丫鬟锁在柴房,钻流芳宫里的狗洞被卡住给挖树木土石的小太监拯救了一日,继而在宫内广为流传,并且成为民间百姓的坊间笑话。此上种种,令秦姝见秦决,如老鼠见大猫,畏畏缩缩,屁滚尿流,又要笑容满面,心中已脏话连篇。
当时秦姝先是奉承讨好了一番,说如此玲珑的物件,除了四哥无人可以配得上了,正打算开溜的时候不防被拎住了命运的后脖颈,秦决笑着给自己系上这个铃铛,还说这物件是从瀛洲来的,专留给女子,我拿着也无用,就想着留给小妹,从前那些事是为兄做的不好,还望海涵,父王子嗣不多,你我二人更要多多亲近些。
秦决笑意暖融,可秦姝只觉得森森寒气直窜天灵盖,这厮,绝对没安好心,但是迫于强威,秦姝觉得,其实,这个铃铛也蛮可爱的。拿回去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只是有个铃铛的香球,女子物件,想来四哥也给不了谁,只能便宜了我。
秦姝这人记仇也记着,但只要人显出一分好意,一分悔恨,过去的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于是记仇也是白记了。
青钺除了时常盯着秦姝的铃铛看,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诗书于他,无异于琴瑟对牛犊。秦姝也想努力进学,但是奈何讲师的胡须太长,声音太平,内容太波澜不惊,就慢慢沉下脑袋,到周公梦里去寻春天的蝴蝶了。
于是,讲师的鞭子就时常回响在大堂之上,落在秦姝耳边,分外振奋人心。一激灵醒来的时候,只见白色的胡须被气得吹起,讲师怒目圆睁,讲着一寸光阴一寸金类似的训斥和教诲,而左手边顶排的四哥气定神闲,偶尔抬手扶额侧过眼瞟两眼秦姝的方向,秦姝都可以从四哥那嘲笑讥讽的眼光和嘴角弧度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无非草包废物,想来无用,何必浪费大梁财力师资教诲。右边坐着裴琅,他从来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在乎是不是有人要被骂死了还是打死了,好像不论皇城还是大梁还是世外瀛洲,他都不在乎。只是读着自己的书,顺带回答些大家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毕竟讲师每次最后钦点的永远是裴家三郎。
秦姝觉得自己有些悲哀,进学已经快足月,可是别说和裴琅搭话,就连人正眼都没搭上过,可能裴琅压根不知道有自己这号人,除了自己后头那个和自己一样的混子,这一个月居然没有人和自己搭话,就好像当自己不存在一样。
落寞出神的样子又给白胡子逮住,于是秦姝不出意外地得了二十遍罚抄,罚了抄写【尚书】。正当自己戳着脑袋仰天长叹时,旁边走过一阵轻飘飘的风,不消说,定是看戏取笑的秦四,身后人收拾停当后,一个巴掌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