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饭点刚过,店内就他们两个顾客,面上的很快,同样,少年吃的也快。
像是八百年没进过食似的,几筷子连汤带面就下了肚。
而后筷子一扔,抬眼盯着程之陌。
眼下他上身就穿着一件黑色背心,锁骨深的能养三条鱼。一只胳膊被自己一件白衬衣包着,几下动作已有血迹渐渐渗出来。
桌角还搁着他那把刀。
但这人好似浑然不觉,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反而一改常态的忽然主动开了口——
“那晚你在。”
不是问句,而是在陈述。
程之陌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用意,迟疑的点了点头。
“晕血?”他问。
程之陌一时竟有些诧异。
他是如何知道的?看到了?
“不是晕血。”程之陌老实回答,“就是……鼻子太灵,有点闻不得血腥味。”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可避免的在他包起来的胳膊上稍作停留。
她先前就猜测路尧野或许是为了顾虑她才做了这个动作,直到他问自己是不是晕血,才更让她确信。
或许杨施说的没错,路尧野本身并没有那么可怕,大家只是不了解这个人而已。
“你应该听说了,”就在这时,路尧野忽然开口,“那晚死的那个人是我亲爸,而动手的,是我妈。这些不需要我再重复交代,你站在这条街上随便拦个人去问,都有答案。”
“但其实除了这些众所周知的还有大家所不知道的,比如——”
“那把刀,是我买的。”
这是程之陌听过路尧野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像是在叙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坦然,平淡,又毫无所畏。
但显然,这个开头并不是要与她闲聊的意思。
程之陌偷偷瞄一眼桌角那把刀,差点哭出来。
“不是这把。”他说。
程之陌无声的咽了下口水:“……哦。”
她抬头看着他那双眯起来的眼,忽然觉得,可能不了解路尧野的,自始至终只有杨施。
“不用猜我也知道,当晚那些围着看戏的肯定将场面渲染的非常精彩,但无论多精彩,都还差点意思。”
讲到这里,他忽然从鼻腔里嗤笑了一声,如同一个笑话恰到了高潮,他将空碗往前一推,后背靠着座椅,悠闲懒散,娓娓道来——
“那晚他喝醉了,醉到站都站不稳,站都站不稳却还是改不了一身臭毛病!烟灰缸酒瓶子只要他能够得着的,照着人脑袋就往下砸!那晚死的如果不是他,就一定是我。”
路尧野背靠着座椅,双臂抱胸,说话的时候唇角往上扬着,和那晚那个瘆人的笑一模一样,邪到了底。
他自顾自的说,似乎并不在意对方会给出什么反应,也毫不顾忌程之陌会怎么看他。
“你肯定想象不到,一个那么瘦弱在丈夫面前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的女人,在忍无可忍的前提下能做出什么事来,那把还未开刃的剁肉刀,一刀差点将整颗脑袋都给剁下来,骨头连着一点皮肉,鲜血喷溅,墙上,门框上,就连房顶上都是——”
“我擦了很久,擦的时候一直在想,那老东西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到最后会死的那么惨。那模样滑稽极了——脑袋都快掉了还不肯闭眼,仿佛执意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到一丝哀伤来,可惜他很失望,我看着他那个样子,哭不出来,只想笑。”
所以那晚,他看着程之陌说了那句话。
他说:“死了。”
是笑着说的。
程之陌一碗面只吃了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了。
她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很窄,善大于恶,甜多于苦,这是她认为的。但显然,突然出现的路尧野早已超出那个认知边界。
他游离于边框之外,谁都圈不住。
路尧野抬眼,饶有兴趣的将程之陌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某一瞬间有一种目的终于达到了的错觉。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然问:“怕了吗?”
眼尾深处尽是笑意。
程之陌仰头,与他落下来的视线撞上,一时竟有点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杨施对他的评价是外冷内热,可这个人,分明里外都是一个样。
“怕了就回家去,下次再见到,别说认识。”
嗓音冷淡,随风而来,又散回风中。
如一缕飘渺青烟,抓不到手中。
再回神时,目光所及早已没有路尧野的身影,只有桌角扔着的两张十元纸币证明,刚刚不是一场梦。
那个人,的确出现过。
他一改往常的费尽口舌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清晰的分界线,而后,便可头也不回的离开。
没有负担,也不需为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