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
沉香殿内。
檀木香莹莹绕绕地从炉孔里上升盘旋,房间里弥漫着清幽的香气。洛鹤懒懒地动了动腿,抬了抬手臂有些酸麻。她的脑袋有些沉,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屋里冷清清的,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
尹歧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的。每际(一周中的五日)巳时,他都在经明殿授课,教弟子们经书、法器的辨认使用等等。之所以要辨认,是免得年纪轻的弟子被周寂这样为老不尊的人戏弄——将法器幻形为甜果挂在树上,采摘的人便会倒大霉。阮久上回摘了一颗,嘴里直漏浆水,跑了四次茅厕。
尹歧从经台上走下来,挨个儿查每人的课业。阮久两手抓着符纸的边缘,龇着牙傻笑。一张符纸盖住了整张脸,以至于连尹歧快要走到他身边时都没有丁点儿发觉,直到有人压低了声音偷笑。尹歧虽然温和,却也不会纵容,众人对这一点倒是心知肚明。他并未开口,从上方取走了阮久的符纸,端详了几秒,对着他笑道:”有点儿大啊。”余下众人早已绷不住了,顺势笑了出声。第三排的一个少女也用绢子遮住了嘴。少女一袭淡红的衣衫,头发高绾成髻,朱唇嫣红,煞是动人。阮久面上也有些发红,颇为尴尬地合拢了嘴,左右打量同门的手作。每人的都是小小一张长方形的符纸,将好摊在手里,独他的大得跟块画布似的。
尹歧将符纸放平在他的桌案上,为他演示了一遍如何将符纸的大小变回原状。他功法熟练,只一瞬符纸便规规矩矩地幻成了小长方片。
“你来。”
众人热闹看够了也笑够了,便不再将注意力留在阮久身上,各自埋头做自己的课业。红衣少女亦提笔沾墨,只是沾墨时动作停留得颇久。她原本是看墨,目光慢慢地移到笔杆上,又一滞,禁不住微微地上瞄。
阮久试了一次,符纸不听使唤地在空中飞舞了起来,并且似跳蛇舞一般前后扭动。这回没人注意,阮久本未觉得羞赧,却一下子慌张了起来。符纸在乱飞到尹歧脸上的前一刹那,被他用双指夹住了,错位看上去很像牛头马面,阮久笑不出声。
“额......”他词穷了。
“没事,”尹歧连语气也没有变,“你再试一次。”
确认他没有动怒,阮久胆子大了起来,念咒的声音也变得洪亮了。符纸似被绳子绑住了似的,上下左右挣扎,阮久有些慌乱,见尹歧一脸淡然,也镇定下来继续念着咒。尹歧观注着符纸,挣扎了半晌,突然“砰”地一声缩小了。阮久将它拿在手里看,和其他人做的差不多了。
“好。”尹歧说完并不走动,桌案上落了一层纸灰。阮久施法时间太长,把纸的边缘磨破了。他自己这会儿才注意到,拱起手将纸屑刨到一处。待清理完桌面,尹歧把住他的手,“念咒。”阮久任由他带动。总算出了一次成品。
“时露,你看什么呢?”清雨小声地问道,总觉得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沾墨都似乎想着心事。
“没什么。”被唤了一声的红衣少女泠然收回提笔的手,微笑看着清雨,“这支笔有些起毛了。”说罢用手指甲在笔尖刮了刮,“你看。”
“是哦,”清雨应道,“你兄长不是有好些上好的紫毫笔吗?你找他要不就是了。”
“嗯,”时露点了下头,“回头我也给你捎几支。”
见尹歧走过来,两人都噤了声。他在时露桌边止住了脚。她的符纸一眼看上去和众人无异,是她一向的水准,稍一细看便会发现其中存在的瑕疵,而这样的瑕疵对尹歧来说是极易察觉的。他提点了一句,“高度不要太高。手压下来。”这样的细节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尹歧刚要走,时露已施起了法,符纸升腾到半空,周围一圈光芒,“仙君,这样对吗?”时露小心翼翼地移动手指,按他说的把位置降低,尹歧不置可否。
时露再一次地出现了失误,符纸的边角上长出了一点多余的像羊角一样的东西。时露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抬眼见尹歧没有指点的意思,“仙君。你再教教我咒语怎么念的吧。”虽然在第三排,却是靠墙靠窗的位置,邻近的几个人即便是听见了,也不便回头观望。只怳卉看不过眼,用胳膊肘捅了捅邢薇,“她那样做给谁看呢?之前不是学的挺好?”
邢薇偏要大幅度地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恶心。”而后听见尹歧说道,“你念出来。”
时露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犹疑,半晌,才动起了嘴。念到“回形”幻术的时候,便卡住了。尹歧将这一句补充完整,便从侧边走过去了。时露滞了一阵,颊上的胭脂更显色了,三两下将余下的口诀念了。符纸化作小小的一方躺在桌上。
鼎钟敲响,便是散学的时间了。众弟子收拾笔墨书具,三三两两结成伴向外走。清雨一把将三四只毛笔揉在一起塞进书袋,却听时露说道:“清雨,你先走吧。”见她不解,又道,“我有几个问题要像仙君请教。”彼时经明殿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哦,好。”清雨很快答应,不忘提醒一句,“要我帮你留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