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死双生
永宁七年冬,天气奇寒,终年奔流不息的邕河破天荒结了冰,北嵬铁蹄借此良机越过邕河天险大举进犯,将南黎十万大军尽数斩于马下。
战报传回时,司徒常榆正在北辰殿内观赏一盆白色牡丹。
一墙之外,层层乌云之下,叛军已将整个北辰殿重重包围,连她素日养的黑猫也不能走出殿门半步。
都言这牡丹冬日开花,花色雪白,是天降祥瑞。
是祥瑞,却不是她的祥瑞。
司徒常榆摘下花瓣最多的一朵簪在发髻上,唤来女官为她换上一身黑色素服,提剑走出殿门。
殿外值守的禁军全数被杀,尸体已被清理干净,只有浓重的血腥气未散,司徒常榆强忍着不适,沉声道:“叫谢微言来。”
如今她仍是女帝,无人敢公然违抗她的命令,一名长史犹豫片刻,匆匆跑出去,不过一炷香功夫,谢微言便出现在司徒常榆视野中。
他穿紫色常服,长身玉立,清贵无双,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拥兵谋反的乱臣贼子。
司徒常榆举剑,“谢微言,我要与你比试一场。”
谢微言眉峰微耸,挺欣赏她这种殊死一搏的态度,“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从前你总以病弱之躯示人,我不知你身怀武艺,你也不知我练过剑术,既知道了,便该比一场。”她脊背挺直,眼神坚毅,发髻上那朵白牡丹越发衬得她姿容倾城。
谢微言颔首,“好,那便比一场。”
裨将奉上佩剑,谢微言漫不经心接过,随手挽了个剑花,侧首示意裨将带其他人退出三丈之外。
“让你一只手如何。”
“不用你让!”
司徒常榆几步跃下台阶,手腕翻转,剑尖闪着寒光向谢微言刺来。
谢微言镇定自若,等到剑风扑面,才抬起右手格挡,左手负于身后,无论司徒常榆如何进攻都不为所动。
“还不出手?”司徒常榆怒上心头,誓要将多年所学尽数发挥于此刻,逐渐占据上风,甚而伤了谢微言右臂。
谢微言狼狈后退两步,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小看了眼前这位女帝,从前只当她是只柔善的兔子,没想到兔子也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咬起人来这般痛。
他终于正视起她来,“如你所愿。”
司徒常榆拦腰横切过来,他以剑点地弯腰躲过,反身出剑,两剑相交,发出响亮的“呛啷”一声,擦出几点火花。
剑光频闪,两人酣畅淋漓地战了一场,小半个时辰后,终是司徒常榆不敌。
“我输了。”她自嘲地笑笑,以剑拄地支撑身体站起来,极力维持她作为女帝的姿态。
谢微言收剑,右手微不可察地颤抖,对她的态度已不像先前那样轻忽,甚至颇有些郑重地承诺道:“只要你下诏禅位,退避临洮别院静养,终身不出,我保你一生富贵无忧。”
司徒常榆惨然一笑,脸颊边溅上的一丝血迹映衬出她脸色的苍白,“谢微言,当皇帝挺累的,我不懂你们为何个个都想来抢。”
她抬眼望向天际,眼中黑漆漆一片,“国君死社稷,社稷不存,朕焉能苟活。不肖子孙无能,终究没能守住江山,守住祖宗基业,愧对司徒皇室列祖列宗。”
话音落下之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她坚毅的脸。
谢微言察觉不对,疾步奔过去,却来不及了——剑光闪过,司徒常榆已决绝自刎。
宝剑落地的“铮铮”声余音不绝,她的身子像一片羽毛轻盈坠落,双手无力垂下,露出左手环指内侧的一颗红痣。
她头上那朵白色牡丹也从发髻中滚落下来,被她颈边的鲜血染红,刺目耀眼,令人不敢逼视。
酝酿了一日的大雨终于瓢泼落下,司徒常榆的血被雨冲开,在谢微言眼前形成一片模糊的血雾,紧紧包裹住他的心脏。
他仿佛在问身边的裨将,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国君死社稷?真的有人这么傻,以身殉国?活着不好吗?隐居临洮别院,富贵逍遥后半生,有什么不好?”
末了,他感慨道:“咱们这位女帝,虽是亡国之君,却并非昏君。斯人已逝,风骨犹存。”
像是为司徒常榆的一生写了判词。
***
“不肖子孙,亡国之君,何敢苟活于世!”
“司徒皇室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还不自杀谢罪?”
司徒常榆跪在神龛前,原本在墙上挂着的祖宗画像异化为一个个真实的人影,不断飞到她眼前,怒目斥责她葬送祖宗基业,乃千古罪人,不配活着。
她嗫嚅双唇:“先祖明鉴,我没有……我不敢!”
斥责声从四面八方涌入耳中,带着摧毁人心的力量,一声声敲打在她心上,令她如坠深海,喘不上气来。
司徒常榆猛的睁眼,急促呼吸,“原来是梦……”
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