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谋

是夜，暮云岚坐在桌前，托腮打量着今日取回的那块碧色玉玦。月色西沉，透过素罗窗纱洒在淡褐的柏木桌上，斑驳月影映着一室昏黄烛光，倒也甚是好看。

只见这块半环形玉玦通体呈碧色，琢以卷云纹，晶莹剔透，温润细腻，缺口处以金丝镶嵌缠绕，挽成鹣鹣鸟状，原是玉中上品。玦者，绝也，古人云“绝人以玦，还人以环”，是故玉玦总是暗含了些许诀别断绝之意，原本并不适合赠与心爱之人作定情信物。

不过与寻常玉玦有所不同的是，这块玉玦，乃是当年萧安对暮云岚海誓山盟时，为表情深，将自己所配玉环裂为两半，并命工匠将缺口磨平，各嵌金丝挽成比翼鸟形状，制成两块相同的玉玦，一块赠与暮云岚，另一块则是自己随身佩戴。

暮云岚凝视了许久，手指轻轻抚上那缱绻的云纹，耳畔仿佛响起一个声音，“任凭这天际云卷云舒，你我情意永不会改变”，她一时思绪悠远，飘回了四年前无忧安乐的岁月。

那时，她还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公主，父皇虽碍于祖制纳有四妃六嫔，却甚少踏足其他宫妃住所，只与母后情意深厚，夫妻和睦，在这幽深的皇宫之中，他们竟也能似平常百姓般一家三口和乐美满。萧安的父亲萧平，是当年辅助威王开疆辟土的股肱之臣，威王登基后，萧平也就顺理成章做了泽国丞相，与皇帝关系密切自是不必说。因此皇帝诏令萧家世子萧安入宫作皇子伴读，自小便也长在宫中，萧安眉目英气俊朗，为人直爽率真，与暮云岚朝夕相对，两小无猜，随着二人年岁渐长，也就自然地互生了情愫。

暮云岚十一岁生辰那日，萧安悄悄拉着暮云岚来到一片荷塘边，将那半块玉玦放进她的手心，握着她的手郑重道，“岚岚，这是我将一直贴身佩戴的玉环裂为两半，制成的一对儿鹣鹣玉玦，一块我已经配在身上，现在我将这一块赠与你，我只想告诉你，鹣鲽情深总是世人最美好的期盼，我也愿如比翼鸟那般，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任凭这天际云卷云舒，你我情意永不会改变，我萧安此生绝不负你。”

年少时的誓言，虽有些幼稚可笑，却实在难掩情真，彼时的二人心意相通，情真意切，本也不消怀疑，这海誓山盟的一番话深深烙在暮云岚心中。然而，后来母亲曦月被废身死，暮云岚这个废后所出的公主也从此再不得圣心，纵然死里逃生，却眼见萧安与继后的女儿暮云姝情好日密，将她抛之脑后，对面不识，即使见她被继后和暮云姝动辄打骂，也丝毫无动于衷。暮云岚实在不知，当年的情深究竟有几分为真，她实在难以想象，她曾倾心相待的情郎，竟是这般小人模样，只道是真真假假，镜花水月，皆是如梦一场空。

烛火跳跃，不知它们是欢愉还是惊惧。暮云岚猛地回过神，眼角一滴清泪骤然滑落，她轻叹一声，“罢了，逝者已矣，你去了，我们的过往，那些恩恩怨怨，以后自然也不必再忆，今日是上巳节，在淇水之滨，我这个故人也算是为你祭拜过了，这是我为你流的最后一滴泪，日后，我再不会为你悲伤半分。”暮云岚的语气越来越轻，似在说着一个不相干的人，本也就是个不相干的人，不过，她再度开口，几份嘲讽中仿佛夹杂着几份真心，“还是要多谢你的玉玦，或许，它将是我完成计划的关键一环。”

香案的熏炉中，一炷香就要燃尽，窗外倏忽一个黑影闪过，暮云岚心下了然，缓缓起身，向着屏风内侧的书房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