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度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诡异。
他们自成婚以来几乎没有乘过同一辆马车,二人对这段姻缘的浅薄也心知肚明,就连平常在府中见了面,也没有过多交谈,生生把“不熟”两个字演绎得透彻。
而或许是受乐安的话影响,云敛一直心神不宁,拟湘也向来与他没话说,两人便保持了一种默契的沉默。
许久,当拟湘还在想接下来让画桥去买哪种话本子的时候,云敛先开口了:“白姑娘,你我之间虽只是一纸恩情,但我既答应了白神医,便不会食言,乐安所言之事……你大可放心,我虽心有所属不能予你夫妻情谊,但在云府,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云敛,他是个很拎得清的人。
拟湘心道,这也是她选择了他的原因。重情义,淡名利,不拘儿女情长,只求提携玉龙为君死。
但这样的人,也很容易被恩情裹挟,困在其中,不得其理。
“将军多虑了。”拟湘撑着下巴,轻轻揭开一点帘子,看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民女从未怀疑过将军的大义。”
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汴京的繁华比之她离开时要更盛几分,街头叫卖的、耍杂的、吆喝的,令她熟悉又陌生。看着她缺席了六年了太平盛世,她想,倘若铁骑踏平京城,朝代更迭交替,这儿习惯于安宁的百姓会不会埋怨当朝的君主呢?
她放下了车帘,不忍再看。
三月,桃花笑。
云敛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北境多年疲于防守,藩国冲破边防仅用了短短十日。
朝廷与蛮夷多年的虚与委蛇结束,北疆彻底撕破脸,藩国以拓跋丹为首向朝廷正式宣战。
大齐皇帝不以为然,派沧州刺史前往谈判,双方握手言和,由朝廷出抚恤金,藩国退兵并交付北境齐国军队管理。不料拓跋丹面上说好,转头却进攻沧州,并取刺史项上人头挂于城墙数日,实属挑衅。
皇帝大怒,接连几日上朝的文武百官都畏畏缩缩,不敢多言,生怕哪句惹了陛下不快而被迁怒。
自此,藩国以沧州为据点,壮大军队,藩国——已具备与大齐相抗的资格。
当收到拓跋丹来信的上述内容时,拟湘正带着画桥游船踏春,她解下鸽腿上缠绕的细线,将信慢慢展开。
拓跋丹还不太会写汉字,瞧她信中不太连贯却努力想表达清楚意思的笨拙劲,拟湘有些忍俊不禁,想来那沧州刺史便是不太走运,被她逮来当翻译了。
“夫人今日似乎兴致很高。”
画桥高高兴兴地接住岸上歌女们撒下的桃花,捧了满满当当一手心,递到她面前。
“夫人你看,那边有人在作诗。”
“看见了,诗作的好,桃花也开的好。”
拟湘的眉上渐渐带了笑意,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如今她也在汴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暖了。
北境战局如何焦灼,一点也没给春天的京城带来影响。初春是汴京最重要的时候,才子佳人互诉衷肠,意气书生吟诗作赋,端看这吵吵闹闹又生机勃勃的景象,便觉得无论什么事都不能阻止汴京赏春。
靠岸后,她正要回府,画桥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轻轻声道:“夫人,你看那边,那不是相国大人吗?”
拟湘定睛一看,离他们不远的一艘船上,几人正言谈融洽,其中一人执扇而立,琼林玉树,翩然若春光也,正是当今相国陆枉。
画桥小小声“呀”了一下,说:“听闻朝中出了大事,咱们将军好几日都未归府,忙得很,怎么相国大人居然有闲情来游玩?”
话音刚落,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也是“有闲情”的那一批人,很快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们的船也靠岸了,下来几个小官边卖弄自己的才学,边不停地恭维陆相国。陆枉悠然地摇着扇子,嘴角微扬,眼眸弯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知说了什么,让狂拍马屁的那几人乐得合不拢嘴。
拟湘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殊不知对方也正好望过来,对上眼的那刻愣了一下,白羽扇也停了。看着拟湘离开的背影,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想透过那道倩影看清藏在背后的什么东西。
“大人,方才您说……”
“哦,你说这个。”他回了回神,“这件事情……”
之后那几个阿谀奉承的官员说什么他都没听仔细,无非是求他卖个人情,在皇帝跟前提点提点,这些都是小事,他在意的是那传闻中了七星彩嫁入云府的神医之女白拟湘,竟让他感到几分眼熟。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可笑。
那人已经死了,他亲眼看见的。
“一群废物!”
朝堂之上,九五之尊大发雷霆,底下跪了一地的百官战战兢兢不敢发言。
皇帝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自年轻气盛尚有一腔热血时,他便立志要荡平北疆,建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