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寻兰
她看见水滴在他黝黑简短的头发上,水珠顺着头发滑落至脖颈处,衣服上渗出一块水印。
兰生大步向前走,她保持四五步距离跟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双方没有言语。双脚与地面、草丛的摩擦声将虫鸣鸟语赶退。她感到身上慢慢发热。
不知翻了多少山,松林中不时有干枯的松果掉下来,他频繁弯腰捡起装进麻袋。
正午时穿过一片阔叶林,在一处宽敞处停下,兰生示意休息。
他弄干净一处地方,铺上几张硕大的乔木叶,坐下用钢刀将松果取出;她也就势盘腿坐下,取出水,递给他。
兰生将取出的松果装进布袋里,抹抹汗:“回去放在锅里炒熟就可食用,山里是我们小时候的零食来源;放学后就往山上跑,做游戏,爬树,逮兔子,满山的笑,直到天黑在父母的呼喊中回家。”
她环顾着密林,也陷入回忆:“童年时,恩慈经常带我去山上采集标本,那是一座被改造过的山,只能沿着修好的步道走;不过我们也常常徒步深入林中。
暮春时,几次寻山中一僻静处,她打坐,我在旁边捡落花,一朵朵放在她面前,最后玩累了歪在旁边垫子上睡着。”
兰生眉开眼笑:“很有画面感的经历,这样看起来我们的童年也有一些相似处。”说后示意善因将食物取出。
她取出鸡蛋馅饼、水果、鸡蛋,说:“我其实很不喜欢将人区分得那样细致,什么城里人、乡下人、男人、女人、穷人、富人......都不要,人其实应该和这些树木一样,甚至无名无姓,只是专注地吸收日月精华成长、繁盛、凋落。”
兰生环顾四周:“人从山洞里走出后,等级区别就开始了,然后杀戮、仇恨也随之而来。”
她点点头,抬头看向树丛中大面的绿叶,从叶背面承受着阳光,显得温暖而透明;缓缓说:“兰花喜阴,这里如此阴凉,是不是快要到你记忆中的地方了。”
兰生浅笑:“还是初中时见到的,大夏天,上山砍柴,越走越远,迷失了方向,在一丛草前睡着了,醒来发现身下压住了一大株兰草,和祖父曾经挖出去卖的一模一样;听到远处有人声,是其他村庄的人,问了路才回到家。”
“当时你没有带走它么?”
“我只有一把砍木柴的刀,祖父以前说,在没有充足工具的情况下,不要随意去惊动它,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野生兰花。”
“过去这么多年,想必那丛兰花早已不在了吧。”
“不会,我相信它还在,好几次我做梦都梦到了,所以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她紧盯着远处一丛新绿的灌木:“你确信梦中的兰草,与你幼年时偶遇的是同一株?兰生,人世缘分浅薄,何况是幽远寂静的兰花。”
此时太阳已将薄雾驱散,湿黏之中带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我相信,纵然现在人心难测,荒诞事物层出不穷,我仍然相信世界上很多东西,不会变。”
她心里生出些许感动:“所以你选择回到家乡......好像我们已经爬了很多山,兰生,我们会不会如你十几岁时那样迷了路?”
兰生站起身语气坚定:“不会,善因,相信我。”
*
往兰生梦中的方向,他们继续前行。
空气逐渐闷热起来,兰生脱下外套,穿着军绿长衫在前引路;她紧跟其后,额头汗滴沿着太阳穴不停滑落,濡湿了衣裳。
兰生忽然止步,示意停下。她看见一条斑纹蛇横亘在路中,挡住了去路。
他轻声示意:“我们小心跨过去。”
那蛇身如悠长的麻绳往灌木中延展,头歪在小路的另一侧,身子有胳膊那么粗。她只看了一眼,便汗毛竖起、热汗收紧、内心发抖。
善因拼命摇头抗拒,兰生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灌木林,无其他道路可走,除非沿山脚绕过去。
他穿好外套,将工具交到她手中,半蹲着背对着她,示意她上去。
她双手环着麦色的脖颈,闻到茶香混合汗液的青涩味,稍许安定了些;不过心还是提到嗓子眼,双腿翘得老高。
兰生背着她,轻轻跨过拦路的蛇。
走出五步外,放下她,兰生哑然失笑:“想不到你怕蛇,这种蛇无毒,只是长得有些渗人。”
她惊魂未定,缓缓开口:“人总会有一两个薄弱处;小学时,一个同学家里是卖鱼的,他抓了一只黄鳝,在课间偷偷放进我书包;我因为过度惊吓而高烧不止数天,从此对这一类东西有了深深的恐惧。”
兰生收起笑容,安慰道:“童年时某些深刻的事件会影响一生,不过也没什么,人总要有一些害怕的东西,否则就不太正常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应该快到了。”
后来他们走了很长路,始终没有找到兰花;兰生拿着手机地图反复探勘,又翻过了很多山,兰花依旧没有出现。食物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