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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时间里,铃屋说话总是不假思索,他不太在乎人类社会的社交法则,也不愿委婉迂回,对于任何人任何事的评判基本都是直截了当,发于内心的。
这种直白而真实的评价往往会刺痛我,但偶尔吐露出的一些正面看法有时又像是炎热夏日里喝到甜滋滋的冷饮,每抿一口都感觉心境更为舒畅。
说到底,被夸奖确实会让人感到愉悦,作为一个十分肤浅的人类,我也并不觉得这种情绪的显露有何不妥。
正当我准备谦虚一句“没有没有”时,服务生的上餐动作打断了我即将做出的虚伪举动,铃屋与我的注意力也转移到热气腾腾的餐食之上。
朴素的陶制餐盒是棕褐色的,掀开盖子会飘出袅袅的烟雾,米饭上铺满了酱汁浓郁的片状鳗鱼;对面的带有餐厅标识的白色餐盘中央是调味过的盖浇饭,周围铺满了肥瘦相间的叉烧,唯独右上角点缀了几颗翠色的西兰花。
铃屋在蒸腾的热气间开口:“我可以用叉烧和真子交换鳗鱼吗?”
对于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很少拒绝过铃屋。将餐盒向前推了推,我肯定道:“当然可以啊。”
交换完部分餐品过后,铃屋双手合十,颇具仪式感地念着:“那么,我开动了!”
这个举动有些陌生。
凉子并没有教过我吃饭的礼仪,她只教会过我如何使用碗筷;之前无论是在学院,还是在水族馆的餐厅,铃屋吃饭前都没有做过这个动作——所以,这是他这些天学习的,吃饭前需要进行的举动吗?
当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时,我都认为自己无聊到过分。
接下来,我便生疏地模仿着说了一句。
“我开动了。”
咸甜味的酱汁淌过舌尖,柔软的鳗鱼夹杂着米饭被吞咽进食管,当胃被填满后,愉悦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今日的铃屋意外地很安静,没有在吃饭期间挑起任何话题,只是时不时地抬起头瞟向这里。我竟然有些不适应这种安静,又不希望打破整个店面寂静的氛围,更何况,就算搜索枯肠我也很难从沉闷的生活中寻出有意思的事物来搭话,于是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餐食上。
当我将最后一粒米仔细刮干净,将饭盒放在一旁时,才发现对面的铃屋已经咬着勺子品尝起冰激凌圣代了,他眯起眼一脸享受的神情,一只手又将桌上的草莓甜品推到了我面前。
“这个千层也很不错。”
“嗯。”
我模糊地应了一声,执起勺子切割了奶油蛋糕。余光中,对面的少年似乎停下了一切动作看向我。
莫名的,我隐约察觉他在等待着我的评价,或者说是,我的肯定。
绵软的奶油融化在口中,泛出丝丝的酸甜。
这是我第一次吃草莓千层,根本没有比较的对象,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我只是直白地告诉铃屋内心的感受:“很好吃。”
“鳗鱼饭、叉烧、甜品——这里的餐品都很好吃。”
我认真地看向他专注的、载满期待的面庞,又补充了一句:“我都很喜欢。”
眼前这双漂亮而熟悉的眉眼再一次弯了起来,表露出的明亮神情像是浮在了云端之上,是飘飘然的、直率的欣喜。
“真子以后还会和我一起来这里吗?”
以后吗?
我品尝甜品的动作一顿,思考了片刻。
从现在开始的时间好像都可以称作以后。我至少还会在东京呆三四年,因而大概率还会和他再来这个餐厅吃几顿吧。
我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应该吧。”
.
铃屋将随身的画具寄存在了这家店铺。
伴随着一句拖长腔调、尾音上挑的“实在是拜托了”与服务生热情的“欢迎下次光临”,我们终是推开玻璃门离开了这家餐馆,没入了沉沉夜色。
行走于笔直的、通往地铁站口的道路上,我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把画具带回去呢?”
“因为啊,带来带去超级麻烦啊。放在这里多方便,有空随时可以来拿,还离动物园这么近。”
铃屋轻巧地跃上几米外的护栏,张开手臂像是走平衡木似的向前挪动,他左摇右晃着,看起来下一秒就会失去平衡摔倒,但是我知晓他身体的重心始终是稳稳当当。
话音落地的同时,他也从前面的红色邮筒跳了下来,定在我的身旁,不带间隔地、跳跃性地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真子接下来有事吗?”
我茫然地回答:“没有吧。”
“想继续出去玩吗,比如去看场电影?“他充满憧憬地说,“我还没去看过呢,电影院会在哪?好像商场里会有。”
“最近晚上商场基本都关门了吧......”
“啊,好像是的。”
铃屋瘪瘪嘴,高昂的兴致杳然间消失无踪,“都怪那些喰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