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 十五
但事情的发展和他俩的预估完全不同,下午开小组会的时候,曹伟明笑眯眯站起来:“跟大家说一下,我和方晴君商量好了,我们俩换一换,现在我拍第二幕。”
大伙儿都吃惊地看向方晴君,她也只是冲大家点点头,确认了这一消息。
不久之后,大伙儿得知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争抢其实微不足道,在各个小组里,发生了不知道多少件这样的事。不仅导演抢高光,演员也抢角色,摄像也为自己心仪的片段努力,好像只有美术和录音比较安静,还能团体合作,五六个人一起完成全部任务。这段时间的卧谈会上,所有的话题都是谁和谁又吵起来了,谁和谁又抢什么角色。吵吵闹闹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才算平静下来,终于进入了紧张复杂又新鲜的拍摄期。
茹争流思考了很久,如何才能让自己拍摄的开头抓住人眼球,还能把自己学到的东西体现出来……假如能形成自己的风格就更好了。
想法成型之后,她和自己的搭档摄影许展飞认真商量了如何打光运镜,和齐明玉谢言言沟通了自己的想法,美术和录音也都参与,一番商讨之后,得到大家一致认同。齐明玉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十分刺激,既期待又有些忐忑,谢言言当晚回去真的推了个光头。
万事俱备,到了开拍这天,齐明玉穿着一条雪白长裙,以扭曲的姿势躺在车间背景摄影棚中间的地上。
灯光先是从她背后射过来,镜头里只能看到地上一个玲珑的人物剪影。紧接着正面灯光突然打开,集中在齐明玉脸上,这时候镜头推向她的脸,给了个大特写:齐明玉美丽的脸上布满鲜血。镜头慢慢拉开,能看到她血染的全身,红色的血和白色裙子造成强烈视觉冲突——这时候整个镜头才表现出:地上躺的美人实际上已经是一具尸体。
在这个开场中,演员几乎是一件工具,不需要她来表演,齐明玉只用躺在那里屏住呼吸,其他都由镜头语言来完成。
当镜头和人的身体特别近的时候,无论把人身上的哪个部分放大,从感官上来说,都有一种凝视感。这种人对人身体的凝视,必然夹杂着一些性感的体会,观众会首先感受到地上这位少女的性感和纯真,很快,她满身的鲜血和扭曲的姿态都让大家明白:自己正在凝视的是一具尸体。任何正常人,在凝视一具尸体的某些部位时,心里都会产生一些恐惧。
这样性感与恐惧交织的体验,给人极大地冲击。而这个镜头又是安静的、缓慢的、甚至是唯美的,在强烈的感官刺激中,这种危险又艳丽的感觉更加深入人心。
同时作为一个故事细胞来说,它只起到了展示的作用,并没有情绪转折的赋能,却包含了无数信息,给观众下了一只巨大的钩子,一直将他们引向高潮和结尾。
接下来,背景中出现了粗重的喘息声。这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这时候出现了短暂的黑屏,在这黑屏的极短时间中,茹争流要求这个喘息的声音要极速靠近观众,像贴到人的耳膜上一样,还出现了类似心脏跳动的轻微鼓点。
这时候镜头迅速切换,灯光打在谢言言脸上,此刻他剃着光头,穿着破旧的挂篮背心,肤色黝黑,汗水使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发出一层亮光,是一个长相不错的粗鲁壮汉。
茹争流要求他面对镜头,用眼神和身体语言展示出惊愕、疲惫、悲伤和无助,这个镜头整整拍了一天,实在是很考验演技。用谢言言的话来说,他已经被茹争流折磨疯了。
等到五个人都拍好准备剪辑在一起,大家才把自己拍的成品拿给所有小组成员看。这其实是一场小范围的较量,没开始之前,每个人都胸有成竹,尤其是拍第三幕和第二幕的三个导演,简直是胜利在握的样子。但等看完全部片段,在场起码有二十多个人认为:这个片子高开低走。开头实在太抓眼球,太震撼人心了,把观众的期待值拉得巨高,但是后续却并没有保持相同的水准,即便到了第三幕全剧高潮部分,也没能超越刚开始的几分钟。
差距很明显,其他四位导演的着力点还在如何把一个故事讲清楚,主要靠剧本情节来吸引观众,而茹争流已经开始运用光影、声音、色彩来给人物赋予故事之外的特质。茹争流不仅是在讲故事,她的这部分在故事方面其实是相对较弱的,她更多地是在用镜头语言来给观众视觉冲击,用画面和声音来弥补故事推动力的不足。
看完之后,其他系的同学议论纷纷各有关注的焦点,其他几位导演脸色都不大好看,一句话都不说。
曹伟明手里的笔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我觉得第一幕和其他部分有些割裂,整体看起来不太协调。”
任刚看看茹争流,又看看曹伟明,大约因为自己拍得相对来说也比较一般,就没脸说话。
茹争流笑着问曹伟明:“哪个地方比较割裂啊?什么地方不太协调?”
曹伟明停下手里的笔,低着头也不看她,就说:“太突兀了。你这明显借鉴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我们后边的风格相差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