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 五

电影散场后快十一点，正好是中班下班时间，茹争流挤上一辆班车，满眼都是穿蓝色工作服的727工人，车厢里弥漫着机油味儿——这时候身上有机油味儿的人还挺自豪，不用看，拿鼻子一闻就是光荣的工人阶级。

她只能搭到三分之二，下车再沿着宁河往上走十分钟才到家。

这时候宁市路灯还不多见，河边的道路也没有硬化，茹争流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宁河边。一勾弯月挂在天上，满天都是星星，仔细看还能看到一带银河。右手边的宁河差不多十车道那么宽，河水缓缓流淌，水声哗哗，周遭弥漫着湿润水气，并不明亮的月亮映在水中，也能看出这河水清亮透彻。

茹凡达带米爱凤公开出现在727这事并没有给茹争流带来多少心绪波动，毕竟她是穿过来的，和茹凡达没有什么情感羁绊，只想着离原书故事线上的人物越远越好。唯一担心的是丁改兰知道后会怎样，可这种事，关键还得看丁改兰怎么想，旁人再着急也没用。

真正让她心绪难平的是刚刚看的《XXX》。

啊这真是很新鲜的观影体验。

作为一名来自2023年的摄影师，用50年以后的眼光看，这部电影真的是很粗糙啊。

一部戏曲电影，现场音响那么烂，高音都劈了，低音还闷，和将来到处都有的杜比环绕立体声完全不能比。画面模糊，幕布上还有好几个洞。那个妆，演员那个眉毛那个大红脸，在茹争流眼里简直不能看。戏服就那么几件，一个实景都没有，打光粗暴，正面人物一亮相，直接往脸上怼大灯……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部好看的电影。

在技术条件都很落后的情况下，影片还是很吸引人——在这一刻，永远把光线妆容构图布景放在第一位的摄影师茹争流意识到，对叙事为主的类型片来说，核心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些技术，而是：故事。

故事决定了这个片子“讲什么”，而各种技术决定了“怎么讲”。

而她最欠缺的，正是“讲故事”的能力。

想明白这点，茹争流蓦地停住脚步：身边的宁河哗啦啦流淌，就算全流进她心里，也填不满自信心上刚刚塌出来的巨坑。

——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名天生的导演。

——原来，自己曾经那么自信，只是因为无知，所以无所畏惧。

原本以为唾手可得的目标，突然遥远起来，她和她的目标之间猛然出现了一道鸿沟。

她正愣怔着，远处有个手电往这边照，停在她身上，那人站住，远远喊：“是争流吗？”

是丁改兰。

茹争流连忙大声回应，挥舞着手电往她那边跑。

丁改兰也往她这边急匆匆来，还念叨：“慢点儿慢点儿，别绊倒喽。”

两人会合，折回去往家走。茹争流抱怨：“我都这么大了，还用你接？”

“啧，你多大？人不大嘴不小。饿不饿？火上还给你温着玉米饼。”

茹争流心头一热，忍了又忍，还是把看见茹凡达米爱凤的事告诉了她，这事明天肯定传遍了，早点知道早点有心理准备。

丁改兰一下就不说话了。

母女二人沉默地走着，脚步沙沙响，和水流哗哗声混在一起，一时不知哪个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