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相对
之后,卫珩带我回了硕州,且再未主动提及此事。
而方采舟则因城中疫病的干系没有同我们一道,说要多留几日,走前他向我问起事发缘由,我自然无法言明,只好说那些人皆被埋没于泥流之中,无一生还。
那时的他隐去素来明朗的笑容,微红着眼圈转头望向雨雾濛濛中的那座山,半晌才叹惋道:“纵然我有一身医术,可在天灾面前,又能救得了几人?”
我一时哽住,说不出任何安慰之言,若非我执意要查卫令姜一事,或许他们都不用死。
方采舟难得地寡言了起来,只撑着把伞道了句保重,目送我与卫珩、萦回策马离去。
此后的一段时日,卫珩都以纱带遮目示人,那是流风回雪阁特制的一条纱带,取自举之若无的轻容纱,但因其是极为特殊的墨色,故而能遮光却又不大挡视线。
他总将覆目纱松松垮垮地系在脸上,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的睫毛太纤长,若系得紧些会压眼睛,自然不适。
但卫珩从不宣之于口。
虽在养病,他也丝毫未闲着,入主折砚楼仅一年,他便已完全掌权,将楼主之位坐得稳如泰山,对于偌大的折砚楼来说,犹如将数十年间流散九州各处的水全然收回瓶内,握于手中。
除此之外他似乎还在暗地里办些什么旁的事,我无从知悉,但若是不可假手于人的,想必是十分重视之事。
从回到硕州一直到双目痊愈,卫珩都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不觉便忙过了栀子的花期,我常常不知卫珩是夜半何时回的折砚楼。
期间戚夷光还曾遣人来求见过几次,都被卫珩拒之门外了。
……
彼时雍宁侯夫人正三句话不离戚夷光,字字句句都意在促成其与卫珩的婚事,卫珩多次回绝无果,此番又是三两句话推脱了过去。
近来琐事应接不暇,他也无心过多寒暄,只明确表示这门亲事不能成,便颔首作揖匆忙离府,半刻也未多留。
不料没走出多远便被一位略上了些年纪的侍从迎面拦下,卫珩一眼认出那是跟随自己父亲多年的亲信,他毕恭毕敬地垂首躬身行礼,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卫珩淡淡瞟他一眼,少有地流露出些许不耐神色:“何事。”
“公子,爵爷有要事请您回府商谈。”
话音刚落,卫珩便抬步欲走,不假思索地冷声说道“折砚楼事务繁忙——”
“请公子立即回府。”
那人却后退一步再次拦在了卫珩跟前,卫珩乍被人打断,精致而又动人的眉眼间登时浮现出有几分慑人的不悦,再度将目光落到面前之人身上,作出一副审视的姿态。
后者则依旧没有抬头直起身子,而是双手举过额际捧上一只轻薄的信封。
卫珩停顿须臾,随意地伸出手以两指夹住信封边缘将其拿到手中,打开一看却只有一片枯黄的落叶。
准确来说是一片梧桐叶,上头用朱砂墨剑拔弩张地画了个赤红的叉。
卫珩长眉微挑,极轻地眯了眯双眸,略显清冷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明知故问道:“这是何意?”
“爵爷说您一看便知。”
闻言,他满不在意地松了修长白净的手指,那片叶便左摇右摆着缓缓飘落到地上。接着将手一垂,面不改色地绕过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那人还想继续出声阻拦,却被卫珩垂眸一个轻瞥震住,他连头也未回,只是稍作停顿微侧过脸,于是狐裘带起一阵轻微的小风,翩然走远。
在许多人眼中卫珩是温柔谦逊、有礼有节的翩翩君子,但很多时候,他依旧仅凭淡淡两眼便令人莫名地心生畏惧,那眼神中分明并无什么狠戾阴鸷之类的情绪,甚至只是隐约动动睫毛,微转清眸。
见到卫乔时他正负手笔直地立在木绣球树下,这棵树从遥远的魏国移栽而来,耗费了许多银钱与时间,然而木绣球喜暖不耐寒,种在此处长得并不算好。
那里原是棵高大的合欢花树,卫珩的母亲很是喜欢,却在她仙逝后不久的一个夏日里被卫乔下令砍去,零零散散的花叶掉了满地,被来往的匠人杂役踩得惨不忍睹。
那一天,四岁的卫珩跪在他脚边哭喊着求他收回成命,他却仍不为所动,反而命下人将其拉回书房锁起了门。卫珩拼命地拍打书房的木门,将一双小手拍到透出丝丝血色,却只听见合欢树轰然倒地之声,比母亲下葬那日盖棺的声音还要响。
卫乔转过身来,居然冷笑道:“珩儿,为父知道你会来。”
卫珩没有再往前走,神色有些漠然地看着这个所谓的父亲。
见他不作言语,卫乔也不生气,反而递出一只雕着蝶鱼穿莲的金丝楠木匣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婚书我已命人拟好,你亲自誊写一份,请媒人送去戚府。”
卫珩这才走近了些,却并未伸手接那木匣,他的个头比卫乔还要高出半头,因而半垂着眼帘对上那道犀利凉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