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历十年
贾寰很满意“五号业师”,并不打算去贾政面前揭发贾雨村的真实嘴脸。
无凭无据,他说了也没人肯信。
贾雨村在赴任应天知府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劣迹,出了名的“才干优长”,在士林和官场中的声誉颇佳。①
当下贾寰也不耽搁,立刻就开始请教学问。
贾政见庶子勤学,捋须欣慰。
偏宝玉除夕夜发了癔症,活死人一样躺在碧纱橱里。
本以为他歇个三五日就能痊愈,现在正月将尽了,人依旧是蔫唧唧的,不能来书斋这边有所增益。
贾政恨恨不满。
贾寰嗤之以鼻,对凤凰蛋“偷懒躲滑”的性情门清。
他那所谓的癔症,就是薛定谔的癔症,找借口逃避读书罢了,打少了而已。
狠打他一顿,他立马就没病了。
贾寰管不了凤凰蛋的闲事,在自己的东小院里独善其身。
日日习字攻书,求教学问,忙忙碌碌的小模样,像极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小蚂蚁。
……
红历十年的正月,波谲云诡,暗流汹涌。
刚刚来贾府没俩月的林黛玉,三日内接到两封扬州发来的家书。
一封是林如海写的,告诫林黛玉万万不可回扬州。
另一封是他的姬妾偷偷写的,说林如海病重且坚持瞒着黛玉,求贾家这边派人过去张罗主持。
黛玉痛哭,要立即返回扬州侍疾。
贾母不许,担心林如海在任上的亏空再起波澜,殃及黛玉。
之前黛玉作为巡盐御史的家眷,已被扣在任上三年,好不容易熬到除孝把人接到了府中,岂肯再把人送回虎狼窝?
本朝律法,罪官家眷多有籍没为奴的。
林如海几代单传,妻儿早殁,他自己也病入膏肓看淡了生死,看淡了身后名,却不能看淡唯一的女儿。
他在信中殷殷嘱托贾母,务必看在亡妻的情分上,护住年纪尚小的黛玉。
黛玉虽然住进了贾府,毕竟是姓林,瓜蔓抄起来逃不掉,贾家也不敢公然包庇罪眷。
只能遁入佛门避祸。
贾寰听说了这件事,立刻跑去贾母院中看黛玉。
她已按贾母的叮嘱换了装束,头挽妙常髻②,身穿百衲佛衣,身边伺候的雪雁和奶娘也换了尼姑妆扮。
一入空门,出家无家。
纵然林如海日后沦为罪官,也殃及不到她这个“遁入空门”的女儿头上。
度牒是贾母一早就备好了的。
早在林黛玉的舟车还未抵达神京城③,她就已经是京中某座尼庵的记名姑子了,而今事难为,真的披上了佛衣。
贾寰跑到东暖阁时,就见黛玉呆呆坐在镜子前发怔,眼泪如疾落的珠子一般往下滚,十分可怜。
贾寰无可奈何,劝她想开些——
“林姐姐且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林姑父的病会好起来,亏空也会弥平,那时你就不用再穿这身佛衣……”
林黛玉似没听到一般,垂泪呢喃:
“我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便疯疯癫癫地说了些胡话,也没人理他,如今却还是出了家。可见凡事自有天意……”④
“天意便是让姐姐一生顺遂,莫要想偏了。”
贾寰无力地劝说,只恨自己年纪太小,不能亲自走一趟扬州。
林黛玉连夜被送出贾府,入了京中名庵“牟尼院”中住着。⑤
这是神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庵,藏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住持静慈师太名满都中,精演先天神数,黛玉算是她的记名弟子。
贾寰依稀记得,妙玉和她的师父也是在这个“牟尼院”中修行,跟黛玉都是姑苏人氏,若是遇上了或可说说话。
隔天一大早,他如常来到梦坡斋旁的偏厦里,听贾雨村讲解《四书》。
趁着休息的间隙,他低声询问贾雨村扬州鹾政“亏空盐税”之事——
“我那林姑父并非贪婪之辈,他做了巡盐御史只求报效朝廷,却落得这般下场,岂不让天下勤于王事者心寒?!”
贾寰语气慷慨,奈何贾雨村置若罔闻,摆出严师训诫顽童的语气,令他坐下继续听书——
“鹾政之事牵扯甚多,一时也说不明白,你十日后就要选伴读,别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分了心。”
“我不分心,就想知道林姑父在扬州任上发生了什么事,先生入京之前,曾在鹾政府上为西席,必定知晓一二内情。”
贾雨村默了片刻,抛下了手中的《孟子》,看向贾寰——
“也罢,林鹾政是你的姑丈,你知道些真相心中有数,免得选伴读时有人攻讦林鹾政引你入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