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历九年
荣庆堂这边,第一场重头戏“我来迟了”已经结束,黛玉被带去拜见两位舅舅。
贾寰知道贾母不待见自己,悄悄躲在正房西侧的忍冬藤后。
等了许久,远远瞧见王夫人牵着个人影绕过粉油大影壁,过了东西穿堂,直奔着他的藏身处而来。
贾寰屏息静气,竭力压低存在感,待二人姗姗进入后罩门,他才缓步跟了上去。
贾母的住处气派轩峻,宽敞的小花厅里人影穿梭,一众儿孙媳妇忙着侍宴。
凤姐安箸、李纨捧饭,王夫人进羹,贾母端坐在正面塌上,两边四张空椅上坐着黛玉和三春。①
黛玉在左下首第一个位置,离贾母最近。
贾寰趁着天色已晚,他这身妆扮又与宝玉有几分相似,一路混进荣庆堂,对着端坐上方的贾母插手行礼——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瞧瞧我这身衣裳妥不妥当?”
贾寰行礼完毕,陡然就转了话题,还趁势转了转身子,促狭又嚣张。
贾母人老眼花,半响才看清站在身前的“孙儿”是谁,气得颤颤巍巍,却没有叱骂贾寰,转头数落王夫人:
“这身衣裳哪来的?谁许这孽障穿成这样的?!”
王夫人面有难色。
贾寰朗声解释:“好叫老祖宗知晓,孙儿过罢年就满七岁,按例该加冠了,老爷吩咐赖大娘给做了这套衣冠,孙儿趁着今儿给老祖宗请安,让老祖宗看上一眼,若有哪处不妥当,尽早改了。”
他说得清晰明了。
贾母却像没听见一般,依旧诘问王夫人:
“老爷一时糊涂,你就该劝着些,怎么放纵他胡为?闹出笑话来!”
王夫人讪讪赔笑:“略劝过几句,奈何老爷不听,环哥儿这冠上的珍珠,腰上挂着的羊脂玉,都是老爷从他自己的私库里寻出来的,一定让用上——”
“定是赵氏撺掇!这衣冠不妥!事也不成!明儿让他老子过来,我好好跟他说一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最不能乱的就是规矩!”
荣庆堂中,婆媳一唱一和,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当事人贾寰反而成了听众。
事情虽然是他的事情,他却没有发言权,贾母和嫡母三言两语就定了性,待明日贾政进来,就得蠲了他的冠礼,继续扎冲天辫去。
想爬上高台盘与宝玉并肩?
梦里呢!
贾寰本就料到会如此,并不郁结,他趁着贾母嗔怒的间隙,目光已转到旁边坐着的林黛玉身上。
四目相对,一瞬间的惊艳惊叹如潮水没顶,压过了周围一切杂音——
世外仙姝,诚不我欺!
……
贾寰陶醉了半晌,缓缓回过神时,忙对着上首端坐的林黛玉叉手行礼:
“这个姐姐我好似在哪儿见过的,十分面善。”
黛玉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微微颔首还礼。
贾寰丝毫没有“被一屋子人讨厌了”的自觉,继续用他的小奶音叨逼叨——
“听说林姐姐是从扬州来的,初到京城,南北水土不同,贾家的规矩也不一定合姐姐家中之式,主随客便,不必都改了的②,老祖宗昔日最疼爱的就是敏姑母,爱屋及乌,林姐姐尽可随意。”
一番话说得满室鸦雀无声。
贾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一叠声安抚黛玉:
“是我老糊涂了!忘了南北风俗有异,你初来京中,怕是不大适应,别拘束着自己,吃不惯的就不吃,住不惯的就挪换,总要自己畅心如意。”
林黛玉感动,待要开口说些客套话,眼泪先落了下来。
贾寰知道此地不能久呆,趁着自己还能开口,得赶紧把话说完了——
“林姐姐初来乍到,咱们府上的奴才大多是好的,也有那么几个不省事的,一双富贵眼长在头顶上,十分可恨,林姐姐你是老祖宗的嫡亲外孙女,住在府里天经地义,她们若嚼舌偷懒、敷衍怠慢了姐姐,姐姐你不必忍着,告诉老太太、太太打她们板子!”
贾母又恍然大悟,一迭声叮嘱凤姐:
“我人老了精力不济,许多事情看顾不到,凤丫头替我护着些林丫头,若真有那起子混账奴才嚼舌怠慢她,全都重罚!”
贾寰微松一口气。
凡事过犹不及,他得马上离开。
再次朝贾母叉手行了个礼,他拔脚就往厅外走。
都走到门口了,忽然又回过头揶揄林黛玉——
“听说林姐姐刚念完《四书》③,我也刚念完《四书》,咱们府上的业师回乡侍疾,无人教导我和二哥哥,林姐姐若有空暇,大家一起探讨《四书》,三人行必有我师,都有进益。”
黛玉讶异:“环表弟这么小的年纪,就读通了《四书》?”
“还剩下最难的《孟子》没有读透彻,来日要多跟林姐姐讨教了,我们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