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少女轻巧地从船舷上滑下来,稳稳地站到白沙上,正好踩在若虚长长的影子上。她俏皮地笑起来,顺着地上这个影子往若虚这边看,明亮的眸子中充满了好奇和雀跃,像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虽然赤着脚,却没有沾上一粒白沙。
若虚的身体中有几股力量在蠢蠢欲动,但他只能分辨出其中来自杨广的皇气在躁动不安,另外两股力量应该来自刘灼,但是混沌难辨,莫名其妙。
少女循着阴影走到了桃花树下,抬起头与高出她整整一头的若虚近距离地对视。若虚俊美而带了浓烈的杀气的轮廓,像从天而降的神一般落入女子的双眸里。
少女轻启朱唇:“我好像认识你。”
若虚沉默不语。
少女伸手按上若虚的左胸,若虚一动不动,没有躲避。荒司在桃花枝上苦笑,要早知道会在大江边把爱徒给赔了,他宁死也不会选择在这里歇脚。
少女惊喜地说:“果真是你。我叫春潭漾,是你给的名字。”
少女唇边纯真动人的笑容,比夏夜晴空上的星河更璀璨。若虚如机关般精密运转的胸腔,突然停滞了片刻。再次恢复运转之后,胸腔里多出了一个稳定的节奏——他有了心跳。砰砰,砰砰,砰砰。
荒司也听见了若虚身上不该出现的心跳声,有些吃惊。正思量着如何出现在两个年轻人身边,才不至于太突兀时,天上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此时,春潭漾还站在桃花的遮蔽范围之外,眼见她马上就要被雨淋湿,若虚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拉入茂密足以遮雨的花树之下,随即又不露痕迹地把手藏到自己的广袖之中。他的手,没有温度。这与其他人不同。他担心会吓到春潭漾。
他什么时候会担心别人了?
就在这片刻之间,荒司已经回忆了所有与春潭漾有关的意识碎片,追溯了凡间关于这个名字的过往。他揉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唉,宿命中的缘分啊!
春潭漾和若虚在树底下躲雨,荒司不想一直在树顶淋着,又不想唐突二人,便轻轻地咳了一声,才翻身稳稳地落在二人一步之遥的地方。
荒司站在二人一步之外,还是会被雨丝飘湿。若虚目光直直地看着跳跃着小雨点的江面,都不看荒司一眼。春潭漾在若虚身边叽叽喳喳,几乎贴着他站着。若虚非常反常地保持了安静,任由春潭漾靠近。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天然的亲近,仿佛他们从前便是这样亲密无间。
荒司无奈,爱徒也不邀请他走近一点,省得被雨打湿。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两人身后的空地上,那片多出来的空间刚好能站下一个他。他背过身去,假装自己不会注意这对青年男女的动静。
活了好几千年,这点人间的礼仪,他还是明白的。
不过,春潭漾似乎并不懂这些凡人相处的友好默契。她扯了扯荒司洁白的袖子,好奇地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你以前也见过他吗?”
荒司斜着眼瞥了若虚,怕女子对他亲近会惹若虚不满,毕竟这几千年里看了好多痴男怨女的血案,而若虚突然有了心跳这件事让荒司对自己的傀儡手艺失去了绝对的信心,说不好若虚也已经有了血性,随时因为打翻醋坛子而动手。
见若虚无动于衷,荒司心里又觉得如果不理会这姑娘也不太合适,斟酌了一下,清清嗓子回答:“我从这树顶来。我叫荒司。我以前也见过杨广。”
春潭漾在约两百年前见过杨广一面。她正是感应到若虚身上的皇气,才对若虚青眼相加,她也知道那熟悉的皇气来自杨广。
至于二人如何相识,发生了什么,荒司就无从得知了。或许就是寻常的襄王无意神女有心的故事。
她摆脱了人间岁月的束缚,得以长寿和不老,荒司并没有特别意外。凡人也有很多妙处,也有能突破时间限制的肉身的人,通常凡人会把这些人称之为神或者妖,丑陋些的就会被贬为精怪。但他们并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只是比寻常人活得更久,能力更大。只有勘破白马隙的人,才会真正在时间之外逍遥。
春潭漾恍然大悟,用如葱尖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原来你叫杨广。”
若虚横了荒司一眼,荒司心虚得很,赶紧澄清说:“哎,是我老人家多嘴。他不叫杨广,他叫……”说到这里,荒司又试探性地看了若虚一眼,见他没有异样,才接着说:“他叫若虚。”荒司说完,暗暗擦了把汗,这阵仗也不知道谁才是师尊,谁才是门徒。哪有始祖还畏惧后人的?尊严尽丧,荒司无可奈何地摇头。
“你怎么在叹气?若虚这个名字不好听吗?”春潭漾盯着荒司,逼问他。
“这……当然好听。”荒司被女子逼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确实觉得若虚这个名字不错,毕竟,是他起的名。
“这还差不多!”春潭漾满意地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她拉起若虚的手,不容置疑地说:“你的名字就是最好听的名字。以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