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凛冬9
颜槐玉犹豫了又犹豫,纠结了再纠结,实在抵不过了才期期艾艾地说:还能怎样呢?谁不知道三公主是帝后的心头宝,自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听个响动就过去了。从始至终,他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没有表现得激动生气,也没有评论雪千色和方清歌的行为,更没有提这件事造成的严重后果,他全部的情绪都化作了眼窝里的泪水——焦心萧尧身体和心情的泪水。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太了解萧尧了!他七岁进宫,不满十岁就陪在萧尧身边。从满地爬的幼儿到爬树抓鸟的儿童,从不起眼的皇子到得宠的太子,再到登基为王,萧尧每走一步都有他的陪伴。他把自己当作个物件交到萧尧手中,刀山火海,乐在其中。他心思细腻,头脑活泛,记忆力超群,但凡萧尧吩咐过的事他都门清,就像拿刀刻在他脑子里那般牢固。萧尧曾说,有老颜在身边,朕可以不带脑子出门。在萧尧看来,他贪财好利,刻薄狠毒,虚伪奸猾……缺点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可,有一点、只有那么一点,就足以让萧尧另眼相待:他的忠心。宫中的大事小情,凡经他之手,他都会站在萧尧的角度考虑;他做的每一个决定,出发点也必定是为了萧尧的利益。对他而言,天大地大,也大不过萧尧。只有萧尧也唯有萧尧,才是主子。他为萧尧干过数不清的肮脏缺德事,替萧尧挡过无数的风刀霜剑,却从不邀功,更不居功自傲。他懂得萧尧的心思,深谙以退为进,以无私来营私方是长久之计。时至今日,他就像萧尧不离手的抓杖,哪儿痒挠哪儿,还能挠得特别舒坦。萧尧反复无常的脾性旁人很难看清,他却清楚得像他掌心里的纹路。他清楚萧尧的每一道皱纹是因何而生,他清楚萧尧的每一次嬉笑怒骂是真是假,他清楚萧尧的每一根脉络是如何伸展,他清楚什么时候该说真话什么时候该谄媚奉承,他更清楚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达成目的。他与萧尧的相处,是一场博弈——萧尧掌握着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他掌握着撩拨萧尧情绪的技巧法门。他没办法改变萧尧的性格,但他的言行能影响萧尧的判断与决定。
事实再次证明,他是对的,他完美地引爆了萧尧的怒气。先帝最喜欢的那张碧玉茶几,成了第一个牺牲品——被萧尧拦腰砍断,继而四分五裂。
夜空暗黑,万物噤声。
萧尧端着酒杯立于阶前,脚踏方清歌的画像,一剑一剑将其划成条状。他恨仙界背弃盟约在先,坏自己的好事在后,咬牙切齿叫道:“朕尊你敬你,并非只单单为了稳固江山,还为你掌管仙界,不让须眉。既然你欺朕辱朕弃朕而去,那也就别怪朕不念旧情!”
颜槐玉吓得瘫软在地,一个劲地磕头,怪自己没再多长几个心眼,没把差事办好,没能替圣上解忧,辱没了圣上的威严:“圣上,您有气就撒出来,别憋在心里坏了身子!奴才心疼啊!”
萧尧唾了他一口又狠踹了他屁股两脚,骂他老不中用,骂他丢了面子,骂着骂着就笑了:“其实雪千色也没说错,雾游国的人确实不敬神仙,你也确实是个阉人。只是,朕的事不是烂事,朕的人不准她欺负!总有一天,朕要让她知道朕的厉害!”
颜槐玉痛哭流涕:“圣上笑了,圣上笑了!奴才终于可以放心了!回来的路上,奴才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回话才不惹圣上生气。可遮来掩去的,结果还是没能逃过圣上的法眼。想想也是,圣上耳聪心慧,自有办法化解烦扰,哪用得着奴才煎熬?”
萧尧长叹:“老颜,你陪伴朕多年,深知朕的苦楚和难处。只有你,也唯有你,是真心为朕忧心。如今朕内忧外患,处境艰难,你要打起精神替朕盯好这宫里宫外的动静。”
颜槐玉千恩万谢,发誓愿为萧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两人说了半宿体己话才安置,萧尧惊奇地发现,自己竟一夜无噩梦。这大概是他登基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夜。
仿佛为了不让雪化得太快,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天都阴冷得可怕,黑沉沉的不见阳光。人们提心吊胆,日日祈祷,生怕再来一场暴雪,那就真的一丝活路也没有了。眼见着繁花已铺满枝头,天气也没暖和多少。所幸,终究也没再下雪。
于是,那一年的春花,开得瑟瑟的,带几分冷冽的颜色,失了春日花朵应有的和悦明媚。而那一年的梨花,却因为霜雪的洗礼,格外的洁白香甜。
于是,时隔多年,酒坊里又飘出了梨花醉的香气。
待春花落尽,天将热未热时,萧尧突然颁布了一道圣旨,大赦天下,按兵束甲,休养民生。此举一来是为惨遭江湖恶徒杀害的四皇子和八皇子安魂超度,二来是皇家星象师的卦象显示,将有神龙下凡,造福苍生。为迎神龙,为了万民福祉,圣上仁心仁德,慈悲为怀,愿以宽仁教化民众向善。又因翩妃娘娘有孕,她慈母心肠,见不得谁家生离死别,便求得恩旨,赐犯人改过自新,清赎罪孽,重新做人的机会。
对于这道圣旨,没人气愤惋惜,也没多少人欢天喜地,感激涕零。人们议论得最多的是神龙的真假,猜测它在何时何地出现,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好与坏。
萧旸和萧宛瑜的死也没引起多大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