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精致发亮的银质把手,胡桃木缠枝花纹的木桌,搁置于桌面、用黏土粗糙黏合成的坩埚,老人一只手握着像是从未洗过的汤匙在这和在环境中相当违和的坩埚里搅拌,另一只手举着两张被订在一起的薄薄透亮的纸页。
她眯着眼睛,耸耸挤满皱纹的鼻头,不用手就将眼镜扶正,漫不经心地读着纸页上写着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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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骑士团调查报告》·新西历182年
好多同伴认为,在外来者进入维尔京之前,我们应该再进一次埋骨之地。
埋骨之地周围的天空总是暗沉无比,副团长称之为“Gray Sky”。Gray Sky里布满了浓重的乌云,乌云中的一团团酝酿中的风暴似乎丝毫不想遮掩它的不凡。
在埋骨之地徘徊了两年,当初从龙临城外牧场里牵来的牲畜要么不知何时被卷进奇异的风暴里消失不见,要么也早就成为我们的盘中餐,而我的手里牵着最后一只孱弱的黑羊。
这只黑羊对风暴很灵敏,或许是因为它被羊群排挤,身形瘦弱,为了活下去才拥有了这项能力。作为一名侦察兵,我一直照顾着它。
副团长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么再进一次埋骨之地,杀死这只黑羊,将它作为最后的晚餐,要么我们牵着这只羊回到龙临城,到时候甚至可以为它表彰,它拯救了我们数次生命。
他站在发锈的天平面前,把他最爱的象棋棋子分给我们,他说,最后一次,大家一起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他尊重大家的选择。
三十二个棋子,这个时候我才清晰地认识到,离开龙临城时的上千人,已经只剩下这么点了。
这两年间,我们已经进入了数次埋骨之地,我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调查报告,无论最终的选择是什么。
埋骨之地里游走着大量古老的骷髅,普通的攻击对它而言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即使击溃了骷髅的身体,它也能再次重组复原。几支小队溃败后,副团长方总结出来,要么火攻,但火并不能完全烧毁它们的骨骼,要拼运气,有时候以为已经烧死了继续往前行进,它甚至会假死以等待和骷髅同伴一起将小队包围,补刀也无济于事,它感受不到疼痛。
还有一种方式是使用一种毒药腐蚀骷髅,这种方法要管用很多,不知名的毒药只会腐蚀骨骼,一旦沾上就会迅速蔓延开,不会影响我们,但它早已被我们用得见底,虽然存量本就很少。
除了骷髅,还有一些常见的野外怪物,因为埋骨之地的影响,它们大多变得更加残暴,很难对付。
埋骨之地的能见度很低,进去以后无法联系同伴,一旦走散几乎等于已经死亡。
我知道,两年过去,有的同伴心里,已经对死亡有了向往,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土壤,已经在有形间改变了徘徊在上方的我们。
理智来说,我应该把票投向回家的那一方。
但是。
侥幸从埋骨之地逃脱的骑士们,无一例外地说他们听见了龙鸣,甚至还有人说,它们在风暴中看见了银色的光芒与巨龙的身影。
龙。
古老的生物,会带给我们财富与荣耀,我更明白,只要找到龙,同伴们心中的烦闷与苦痛或许就能找到一个出口,无休止的死亡、两年的挣扎不是毫无意义。
母亲,我知道这份调查报告大概不会被带回龙临城了,黑羊临死前看着我,它的眼睛里似乎流淌着什么我看不懂的东西。
愿您早安,午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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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快熬糊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来人站在木桌的对面,她的手指在木桌桌面上敲了两下,打断了老人的思绪。
“噢!”老人手忙脚乱地取消了法术,把纸页塞进上衣口袋里,锅里的汁液仍在汩汩冒泡,四溢飞溅。
一直等沸腾的坩埚平静下来,老人才道:“谢谢你的提醒,孩子。”
来人把手里的药草递向她:“……底下的手册里说,你会收这样的药草。”
“马钱子,一种杀人无形的毒药,珍贵无比。是的,我在收这样的药草。你还是第一个来我这里的人,许多人都称我为女巫,只会炼制无用的毒药……真是目光短浅。”老人收过马钱子,眼里露出促狭的笑意,“我该给你什么奖励呢?”
“您刚才在看什么,看得很入迷?”
老人干笑两声:“或许有用、或许没用的情报,来自于古老的荒原边缘,里面可能什么都没有。也可以说是一封信,来自于我早逝的女儿。”
“……我可以索取这份情报作为奖励吗?”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纸页,顺带着摸出木桌下最近的一瓶药水,这是她刚炼好的毒药。
“当然可以,孩子。”老人把报酬递给她,双眼注视着,“你这双灰色而深邃的眼睛,让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