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

风从西边传来，滴溜溜的打个卷儿，拂过路边狗尾巴草毛绒绒的脸颊。

马蹄声踏着清晰的节奏，背着太阳下落之地行进。

不远处，从山之间，于荒土中可窥见一片碧蓝，金纹波光粼粼闪映，广渺浩瀚与天相接。

东海。

溺女娃而养长鲸，起白庙而滋扶桑。八荒九野天汉之流，皆归于此。

东海之东有山，乃木枝石粒相叠而成，有鸟赤红，日日盘旋于上。精卫山之名起源与此。

从山向南而下，极目堪视，传说在那里，曾有大壑汇聚千万源流，无光且无底。甘山载甘水，少昊子代生，他们唤作“归墟”。

日隐于西山之背，绘出一片霞光，灵云居下，如白龙浴火，美不胜收。

趁着霞色还没有完全收敛，孩童乘着车马，如同惊鸿之箭，向着前方碧蓝飞速而去。

马车辄过之地，留下一路火色，那火色划过黄土，忽的爆燃一瞬，溅起惊目红花。

丛生的红花很快便凋零败落，不曾存痕。

余下尚未消弭的红线穿于群山之间，毫不犹豫望海而奔。它起头上的马车须臾间翻山越岭，马蹄溅起的扬尘激散在空中，很久之后才缓缓落下。

仿若腾飞于旷野，千里之途，不过眨眼就跑尽。回过神来，脚下细土变成黄沙，周围林木已成礁石。高耸的悬崖边，马蹄朝天蹬去，留下它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声嘶鸣。

再下落，它携着马车破空而过，飘风急雨般投入海中。

一片浪花被溅起，同东海千百个同时而涌的浪花相比，它是如此轻微。

不过夹杂着一个孩子卑微的决意，飞蛾扑火般湮于无底沧浪之中，就像流星归入大地，在降落之前便烧尽一切，最后一无所有的投入死境。

残日仍挂于背后，神鸟开始悲啼。东海一如往日，承载着无数归焉和来处，一浪一水俱是神话，一字一句盘错悲喜。

他的身体彻底沉于大海，沉于一片幽静与昏暗，沉于绝望和希望，沉于归处和来处。

如同飘乎的落叶，如同飞坠的白蝶，入水溅起的白沫绕在他的身边，鼓起一个个幻彩的气泡，渐渐溢在指尖。

他不清楚自己濒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当虚弱的身体忽然惊醒，在莫名的地面蜷身猛咳之时，他好像没能死成。

孩子乌黑的瞳孔向周边望去，寂灭的眸色之中，总算有了几丝光。

东海尽，白帝土，归墟地。

黑色的草地绵延千里，明珠似月挂于穹顶，珠光穆穆如金波，似钟山之龙半昼而暝。

焦冥动，潜海升，无生处，仙人灭。

这是墨翎第一次来到归墟。他知道了这里为何“焦冥动，潜海升”。

却还不太懂得，到底什么是“无生处，仙人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