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三傻(1)
出租车穿过废弃的铁轨,驶进田野间崎岖的小路。车轮碾过水洼,随着车身深深浅浅地摇晃,一人高的棒子秧偶尔伸出绿叶,拍打出租车透明的车窗。
男孩坐在后座,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的耳畔不停地回荡着哭声和哀嚎,乱糟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男孩无法辨清谁在哭、谁在叫,当他回过神来时,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天塌下般的怜悯与悲怆——
他的父亲去世了。
那个独自带着孩子四处漂泊的男人,在他39岁这年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辨认遗物时,男孩平静地指认了父亲的自行车,还有一份用油纸包好的烧鸡,那是父亲下班后特地绕远为他买的。
父亲在打工的地方有几个关系很好的叔叔伯伯,他们尖叫、怒吼,疯狂地撕扯着肇事者的外套,却被穿着制服的叔叔一把拉开。男孩坐在走廊的排椅上,淡漠地看着他们,眼神空荡荡的。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一个自称他大伯的陌生人打电话到家里,说要担任他的监护人,所以询问他的意见。
男孩曾听父亲提起过,父亲原在家中排行老三,他的哥哥和姐姐都住在江城,而与男孩同辈的,也是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男孩却从未见过他们。
但是他想逃,他想逃到这座没有人认识他的城市,将哭声远远地丢在身后,仿佛只有来到这里,他才能破茧重生。
出租车司机脚踩刹车,换挡,突如其来的静默打断了男孩的思绪。司机走下车,敲了敲后座的车窗,江城本地人的口音听起来颇有几分武林豪侠的韵味,“前面巷子太窄,汽车不好进去,你再往前走走就到了。”
“我知道了,谢谢叔叔。”
车窗降下后,灼热的夏风扑向苍白又瘦削的男孩,男孩拘谨地点点头,蹑手蹑脚地钻出车门。
空无一人的水泥路被阳光晒得滚烫,出租车停在巷口的草丛边,茂盛的芦苇荡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晃动。司机贴心地帮男孩将行李拖出后备箱,想起长山市的朋友嘱托他如果有时间帮忙照看一下男孩,他随口问道,“来江城投奔亲戚?”
“嗯,我有亲人在江城。”男孩回答。
“以前来过江城么?”司机问。
“没有。”
“提前打过招呼么?”
“在长山时通过电话。”
闻言,司机看向男孩的目光越发怜悯。
近几年江城虽然经济发展迅速,但以江家为首的各大家族只手遮天,底层鱼龙混杂,讨生活的市井小民难以独善其身,只能寄希望于正在读书的孩子,全心全意为了后代远离江城而拼搏。
简而言之,江城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栖身的好地方。
除此之外,让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独自跨过大半个国家,甚至根本没打算出来迎接一下,实在不像好人会做的事。又住在这偏僻又狭窄的小巷子里,可见那一家人不仅冷血,还是穷鬼。
男孩观察司机变化的神色,疑惑地问道,“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记得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司机笑容苦涩,“那个,我姓钱,你可以记一下我手机号,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来找我。”
男孩拿出手机,记下了老钱的号码。老钱向男孩挥手告别,打算回到出租车上,却突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对了,我听老赵叫你小徵,你的全名叫什么?”
男孩站在水泥路的中央,笑容礼貌却疏离,“叔叔,我姓江,我叫江徵。”
*
鱿鱼花、葱姜、青椒大火翻炒,翻勺,淋上生抽和蚝油,倒下一勺盐,略有些辛辣的香味钻出厨房,在欧式餐厅里弥漫。
江衍站在厨房的落地窗前,洁净的白色T恤外系了一条淡黄色的围裙,晶莹剔透的玻璃平台托起了几道精致的菜肴。
江衍单手持锅,鱿鱼花炒青椒倾泻入雪白的瓷盘,泛起一层油亮的光泽。他俯下身,用干净的木制长筷调整青椒和鱿鱼的位置,柔和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浮现淡淡的光晕。
江衡赤脚踩在铺满旋梯台阶的羊绒地毯上,慢吞吞地走向一楼的厨房,她的双手各拿着一只颜色不同的气球。
“江衍,红色还是蓝色。”江衡故意提高音量,试图盖过油烟机的噪音。
江衍淡淡瞄了一眼江衡的方向,“蓝色。”
江衡随手甩了个OK,然后就转身朝餐厅走去。
江衡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瓶冰镇的橘子味汽水,在餐桌前坐下。就在她打算拧开瓶盖时,一只素白干净的手却先一步移走了汽水,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温热的牛奶。
“少喝冰水。”江衍站在江衡的身后,温润的男性嗓音裹挟着一丝严厉,“还有,记得穿鞋。”
“……哦。”
江衡手中握着牛奶杯,踮脚小跑到玄关,穿上了一双拖鞋。回过头时,江衍已经回到厨房,将打好的鸡蛋倒进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