鲽离鹣背(二)
正月十五,上元节。
华灯初上,火树银花。浦邑长街上商旅往来频繁,整座皇城中一派热闹非凡。街道两边吵嚷的叫卖声接连不断,明亮的街灯与天上的群星遥相辉映,流光溢彩,光怪陆离,一时不知天上人间。
高楼亭台之上,盛玄胤站在朱栏旁,临风而立。他身旁的漆红色的木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瓷白色的酒杯口里缓缓吐出陈年佳酿,一点一滴落入精致的盏中,随着满街的灯火繁星,点滴到天明。
萧泠瘦削的手指缓缓将酒杯递到嘴边,抿了抿杯沿,浅尝即止。
“上元夜,玉壶转,鱼龙舞,月下酒。”盛玄胤伸手接过萧泠手中的酒送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笑道:“是甜的。”
萧泠对上他的目光,粲然一笑,心中弥漫起一股苦涩之意。
盛玄胤转动着手上的酒杯,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萧泠身上。她今日一反常态地穿了一套梅染色齐胸襦裙,乌黑的墨发盘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鸟髻,与她舒展的五官和淡漠神情有些格格不入。
“绾绾。”
盛玄胤轻声唤她,声音如山涧清泉般空灵清冷,蒙上些许低沉的嗓音,似月光洋洋洒洒而下,朦胧又温柔。
萧泠闻言沉吟片刻:“怎么?”
盛玄胤看着她,他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萧泠穿粉色的襦裙,连他自己都早已记不得了。
他凝视着她的眸子,目光描摹着她的五官,她柔和的面部轮廓,忽的笑出来。
“你今天……很漂亮。”
萧泠抿唇微微笑着,不语。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你说的关于霍骁的事情,朕派人去查过了。”
萧泠低垂着眉眼,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嗯。”
“……商丘的那些朝臣将士,包括你的兄长萧珩,朕一直都是以礼相待,未曾苛刻为难他们半分。只是前些日子,朕将他们交给了你的皇弟,也是朕的盟友之一,萧晋。”
他观察着萧泠神情的变动,语气逐渐凝重:“朕全权将此事交给他,并不知晓他为何会对霍骁……做出这等事。你放心,朕已经将他施以惩戒,压入狱中,领罚去了。”
“什么罚?可是也对他委以宫刑?”
“绾绾。”盛玄胤打断她的话:“……你知道的,高处不胜寒,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需要顾虑的太多了。当初萧晋在蛰京与朕里应外合,这才使得漠北快速拿下商丘。朕知道你一直都在怨朕,但他既然帮了朕,那就是朕的人,总不能做得太绝。”
萧泠闻言轻笑:“当初先皇后派人前去边疆刺杀你嫁祸给商丘,那人怕也是萧晋吧?你派人大肆宣扬漠北太子遇刺重伤,蓄意假死,最后来一个金蝉脱壳,打得先皇后一个措手不及,这恐怕也是你们两个提前商议好的一出戏码吧?”
盛玄胤笑着,眉峰微扬:“绾绾果真聪慧。”
“陛下过奖了。”
她转身倚在楼栏上,俯视着这座繁华的漠北皇城。玉宇楼阁,人山人海,整个都城热闹非凡。
她望着人潮涌动的浦邑街道,突然道:“我们下去逛逛吧。”
-
萧泠一路从西市逛到了东市街口,从糖人儿到糖葫芦,再从竹风车到瓷鸟哨……原本都是些惹小姑娘喜爱的小玩意儿,盛玄胤见她还对这些感兴趣原本还有些高兴,可余光却瞥见站在小摊前一脸冷漠的萧泠。
上元夜的街道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萧泠站在路边,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摊子上的瓷鸟哨,仿佛置身事外,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中的,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显得格格不入。
盛玄胤走上前想要说什么,萧泠却已经接过摊主地过来吗的打包好的鸟哨,像是没看见他走过来的动作一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盛玄胤心中浮起一阵难言的苦楚。他站在原地默默收回刚要伸出去的手,自嘲地苦笑。
走在前面的萧泠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站在长街中央,望着不远处涌动的人群,突然回过头来。
“盛玄胤。”
萧泠逆着街道中央的光,两旁房屋火红的灯笼泛出微弱的光,映照在她苍白面容之上。
她看着他,淡然一笑,缓缓朝他伸出一只手。
“那儿好多人啊,”她另一只握着好几个纸袋子的手指向人群中央,此起彼伏的欢呼起哄声再次传来。“走,我们过去看看吧。”
盛玄胤一时怔然。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记忆重叠在一起了,在一片光怪陆离中层影憧憧,让他分不清虚幻和真实。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萧泠那只柔软纤细的手。
她说着拉起盛玄胤的手,步伐加快了步伐,不容分说地拽着他就往人潮拥挤处跑。
掠过衣袂裙边的风,吹过记忆中那段模糊不清的场景,吹到似真似幻的如今。
正月的夜风还没有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