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生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先王甚不取......应魂至其归,魂归兮——魂归矣——”
“魂归——”
卓玖立在高台之上,迎着夏日的晚风摇动风幡,手中铜铃所指之处,烈火应声而起,将逐渐陷入黑暗的祭台又一次照亮,冲天的火光甚至掩盖了星辰的亮光,显得月亮愈发明亮。
依礼当是亡者亲属哭灵,但卓玖在祭台上扬袍散发,又赤脚舞了半圈后,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哭泣的声音。她用余光瞟向跪坐在众人之前的嬴政,正好与他的视线交汇,‘继续,不必哭灵。’
即使因距离过远,两人都听不到对方的心声,可卓玖莫名还是知道了他的意思。
她无悲无喜的高仰头颅,放倒风幡抄起挂在上面的鬼面,戴在了自己的脸上。所有的表情掩在假面之下,狰狞的鬼面和纤细的脖颈在火光的照应下,对比愈发明显。
她踩着诡谲的舞步,一步一步从高台上飘荡下来,宛如鬼神下凡。乌云自远处飘来,带着狂风,月光被乌云所遮盖,而火把则被狂风吹动,忽明忽暗。
嬴政看着翩翩起舞的女子,眼神落在了她洁白纤细的脚踝上,铜铃在脚踝处上下纷纷,伴着恢弘的丧乐上达天听。卓玖将税率奏章交给他时,他便在想,卓玖大约已经知道,自己知道了,她可以读心的事情。可,她先前如此小心谨慎的隐瞒,不应如此突然的就放弃,他更愿意将这视作一种试探。
就像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清楚自己暴露了一样,卓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知道自己暴露了——当然,他实际上已经猜到,自己暴露了。她递上奏章,暗示他当时的谈话有蹊跷。
如果他确定她知道,自己可以读心,那么这当然是她递上的把柄,是投诚,但若是他认为她不知道他可以读心,那么在表面上,这不过是少庶子,将早已写好的奏章,提前将给自己主君说,然后再呈上奏章以供他查阅而已。
他如今纠结的是,若是卓玖是后者,那么他以双方都清楚对方可以读心,来交流的话,是否直接就捅破了那层纱,而使自己在日后的交际中,处于下风。
虽说卓玖知道他可以读心,但她为了隐瞒自己知道这件事,同时也为了取信于他,常常会在心中‘无意’说些透露些异于常人的思想和知识,若是确认了,他知道她暴露,也知道自己暴露的话,卓玖是否还会透露这些?
而若是前者——
嬴政眯起眼睛,身上的斩衰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地拂过地面,卓玖踩着舞步越来越进,在到嬴政读心的极限距离前,嬴政心中想到,若是前者,那便拿出诚意来吧!
狞笑的鬼面下,卓玖温和的轻笑出声,□□的双脚沾染了黄土,她用力一蹬,扬起的尘土隔绝了嬴政的视线,而那个脚印,刚好距离嬴政三丈。
她未踏进嬴政的读心距离,便挥舞着铜铃旋转了半圈,背对着他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若是嬴政能听到她的心声,那一定是一声轻轻地叹息。
卓玖,慢慢来。
慢慢来,岁月还长。
再虞毕竟没有初虞隆重,卓玖舞完一曲便算结束。她跪坐在嬴政之前,奉上祭肉时,膝盖已经难以承受任何压力,若不是嬴政隔着托盘撑了她一下,卓玖甚至都要当着众臣的面,栽倒在嬴政面前。
明明是丧礼,却无人真正的伤心,新任的太后赵姬,甚至毫不掩饰的着妆,茜草染红的眼角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勾人魂魄。
‘也许,赵太后她,在初虞时已经哭过了——’
嬴政冷哼了一声,轻声说道,“芈姬可是腿疼?礼毕当便尽早休息矣——”别整天想些莫须有的事情。
“多谢王上海涵。”卓玖将托盘收好,撑着身后祭从的胳膊站起身,目送嬴政带着群臣远去。
‘母后实在愚蠢,即使父王已经下葬,也不该在虞祭上如此放肆,让臣下生疑......’
高耸的火把一丈一个,而此时嬴政与卓玖之间,立着至少四个火把。
......
祭祀在月华初升之时,故而嬴政并未着急回咸阳,而是在祭宫暂住两日。但在离开咸阳前,他特地嘱咐相邦,每日公文当快马送来,所以即使到寝室已是深夜,他也并未休息。
吕不韦掌所有国事,自然不会将太过重要的交予他看,所以送来的大抵是些各国、各郡向新秦王问安的废话,但嬴政每封都耐心的回复,直到他翻到一封来自少府的奏章。
卓玖先前送来的奏章言明,理论上存在通过混合生铁和熟铁的技术,批量生产钢材的可能,同时也将制作的技术附在奏章之后。嬴政当然立刻命令少府的秦墨着手尝试,虽然如今已有炼钢的技法,但费时费力,且需要非常精于炼钢的匠人操作,所以并不量产。
若是能稳定生产优质钢材,秦军实力定然大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