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时雨（一）

如今满山的桂花已然衰了。幸而群玉在桂花开得盛时便晒干了好些存了起来。她用绢布垫着，铺在窗边，正可以对着午后的太阳，风又香气送进屋里，累月里整间屋子都是香的。

屋外廊下有一张躺椅，偶尔闲暇的午后，群玉会躺在上面，她说：“我去跟桂花一起晒一晒。”于是有时昊辰坐在案前，一抬起头便能看到窗外群玉露出来的一个尖尖的乌黑的发髻，有时又是她被风吹动的发带。

鲜红的，上面还绣了两朵金银花。

昊辰正在案前临帖，他其实很少做这样的事。但大约此时，是难得的清闲时刻，光景十分地好。屋前及两侧的窗均打开着，斜阳透进屋来将那朵朵花影投在案上，人就自然有了些闲适的意境，这个时候便做些平日里不常做的来打发时间。

门外传来声响，是群玉捧着茶盏从摇椅上下来。三两步走进门来，便又倒了一盏茶。说是茶水，其实她也就是用桂花蜜冲了温水，又撒上了一把干桂花，喝着甜闻着也香。

“要是有牛乳就好了，加干桂花会更好喝。”群玉煞有介事地点评两句，一边说话一边顺手往砚台里加了些许水，手握着墨慢慢地打着转。

她一边研墨一边够着望了两眼昊辰笔下，见他正在批复这山上的一应细务，便慢吞吞地在脑子里想了一些琐事，期间昊辰大约也同她扯了几句闲篇，话家常一般，他随便地问，她自然也就随便地答。

垂暮时分，日光也渐渐淡去。有几个弟子来向昊辰汇报近几日的修习情况。群玉平日里与这些弟子并不常打照面，昊辰也有心叫她扮高深缥缈，世外仙灵怎好时时刻刻都能叫弟子们见到呢。于是在察觉到屋外有弟子往此处而来时，群玉便化作了一道白光，盘桓在梁上。

昊辰对师弟妹们实在是体贴的，指点起来面面俱到。从剑法到术法再到心经，无微不至。

他像一个最寻常的凡人师兄，大家长一般。

到了掌灯时分。昊辰的手指轻点，案上的烛火立刻燃起来，团出一朵金色的光晕，金光四散而开，屋子里顷刻灯火通明起来。

谈话声，书页作响声…

最后只余下烛火的筚拨声。

在这样寂静的时候，便总是能听到一些不太寻常的声音的。

“我去倒些茶来。”

群玉显身落下，一手提了案上的茶盏，跨出门去了。

***

山上平静的日子又过去一日。人间迈进了又一个崭新的时节。

群玉上山时正赶上第二日上午的簪花大会。

少阳派的两名弟子对战点睛谷。双人对战，最讲究两人的术法搭配，能互补长短最好。褚玲珑术法不精先行被击落，褚璇玑见姐姐受伤心急得快步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有些人的脚步却更快，立刻有一名点睛谷的弟子出现，对着姐妹二人语出嘲讽。

可恶！实在是可恶！偏生璇玑是个嘴笨的，她支支吾吾，愤然却也只能辩两句“你怎么能这么说玲珑呢！”“实在太可恶了！”向来嘴上伶俐些的玲珑，此刻也是霜打的茄子，实在可怜。

“不要生事。”远处看台上的青年人忽而对着虚空小声说了句，他身边并无旁人，几位长老各自四散坐着，谁也听不着这一句短短的话。

褚玲珑此次比试的搭档钟敏言，眼见着玲珑掉下擂台摔得不轻后倒像是一下子被激起斗志来了，奋起反击，力敌对手。他下了台赶忙奔到玲珑姐妹身边。

那点睛谷弟子却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这下见来了帮手，也只能撂下几句无意义的狠话后悻悻离开。

原也只是些口舌之争，若真要为此动了拳脚，各派的脸面那才不好看。

昊辰头顶的树冠被一阵风吹动，树叶簌响，在这个时节，树叶已接近枯黄的颜色，在枝头摇摇欲坠。倏尔风动，它们便被吹落枝条，落下大地，最后回归尘土。

昊辰的脚下已经堆了薄薄的一层落叶了。

又是一阵风动。

这个身着碧玉衫子的青年便如同头顶上生了几双眼睛一般，自如地伸出一只手来，两指轻轻一捻，将一枚落叶握在手中，继而手臂垂下，任由宽大的衣袖将其盖住。

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年轻的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会信手做很多不需要理由却又无伤大雅的事情。也许是一枚落叶，也许是田垄上不知名的野花，又也许是一只蝴蝶，看到了就随手捡一片，看到了就随手摘一朵，任蝴蝶落在自己的手心，这实在不需要什么理由，只凭一点自在随意的心性。这很正常。他这样想。

余下的几场比试的一个多时辰中，昊辰再无动静，他只是安静的坐着，一如往常。

今日的比试完毕，他照例同掌门和几位长老寒暄了几句，众人四散的很快，转眼间，树下只剩下了昊辰和几个谈笑间走远了的弟子。

四下里寂静之时，他扬手将袖中那枚叶片斜斜向上抛出，叶片触地之际升腾起一层薄雾，雾气汇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