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是我在地府逗留的第三百六十天。

今日我难得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好自己后去了隔壁的屋子。

按理说鬼魂是不需要梳妆的，死的时候什么样，变成魂魄也就长什么样。

但我偏偏是个例外。

我死的时候恰恰过了三十岁大寿，那些我教过的学生乌压压跪了一地给我送终。

但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一睁眼，我的魂魄却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啧啧啧。

我抬手准备敲门，却不料那门竟然兀自从里头开了。

宋章台今日披了件水蓝色披风，淡淡地望着我，像天上的月亮般清冷，我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碎了。

“你……你醒了呀。”我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我带你去冥界转转？”

他没有答话，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我趁着他看不见偷偷扮鬼脸。

男人，真高冷。

我带他来到了彼岸花丛。

这里的花绵延而上望不到头，赤红热烈潇潇洒洒地燃在路的两旁，像火焰般永远都不会熄灭。

我曾经好奇这花丛究竟有多大，辛夷说有一万顷呢。

宋章台安安静静地跟在我身后，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彼岸花丛，反倒一直光明正大地看我。

我兴奋地和宋章台介绍着这里的一切。

“我最常来的地是这块，这里的彼岸花开得最大最漂亮！”

“看到那里的秋千了吗，我亲自做的！厉害吧！”

“偷偷告诉你，彼岸花妖就经常在这一带出没，不过她们通常都比较害羞，可能不愿意见你。”

说着说着，我心口突然涌上一丝苦涩。

“要是小雅看见这些花，别提有多开心了，她最喜欢花了……”

“我都好久没见她了。”

但随即我又快速道：“呸呸呸，我胡说什么呢，小雅千万别来，她一定要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宋章台安安静静地听着我讲话，一言不发，浓黑的双瞳像是盛满了星光。

我停下脚步，坐在秋千上，抬头看他，笑眯眯地和他讲我的生前。

我的身世其实没什么神秘的，安魂司方圆十里的鬼魂都能倒背如流。

我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我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阿爹经商，阿娘靠着织布补贴家用，我还有个很可爱的妹妹，叫小雅。

阿爹阿娘并没有因为我和小雅是女子而嫌弃我们，相反，他们很爱我们，从不拘束我们什么，还送我们去了学堂。可以说，我和小雅的童年过得很幸福。

我们无忧无虑地长大，在我二十五岁时，父母一前一后离世，我为他们送了终。同年八月，小雅碰上了她的如意郎君，我一手操办了她的婚礼。

小雅的夫君很爱她，承诺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知羡煞多少人家。我死前他们已经生了一儿一女，一大家子幸福和乐。

小雅出嫁后，我拿着所有积蓄，开了个学堂，当了教书先生，有了很多很多学生，桃李满天下。

只可惜我只教了五年书，三十岁生辰一过，我便被诊断出了绝症。

小雅哭倒在我床前，我自己倒是很看得开。

我生前最爱美，若是让我青春不再，年老的时候疾病缠身，还不如死在年少时。

我的一生完完全全按着我的心意走，我满意得不像话，所以逢人就说，逢人就想炫耀一下。

当然，宋章台也逃不掉我的荼毒。

但出乎意料，他不像别的鬼魂那般不耐烦，也不像孟婆那样挑着眉疑惑“这不就是个平凡的人生吗”，而是认真地听完了我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他双眸有些湿润。

吓得我赶紧转移话题。

我问他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的生前。

他沉默了好久，然后跳过这个问题，转而问我为什么不去投胎。

我苦恼地说我不知道。

“我总感觉我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唔，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要是错过了，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宋章台望着我很久都没有说话，恍惚间我感觉他似是要说什么的，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回到安魂司他也没透露一个字。

他又露出那种很难过很难过的表情了。

好嘛好嘛，我不问就是了。

我站在他住的屋子前冲他挥手，说明天见。

他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