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

是夜，何昭君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她赤着脚下了床，屋子里因熏着火盆，还是暖烘烘的。她推开窗子，看见天上一轮明月。是了，今日天晴，晚上便会有月。

窗外的冷风吹得她一激灵，于是更加睡不着，所幸裹了被子倚在窗棂前。

命运待她何其苛刻，便是重生一世，留给她的选项也不多。

肖世子一事，她尚还可以苛责凌不疑。可往生煞又能去苛责谁呢？老天爷吗？

何昭君忽然明白了，上一世那些官家贵女们为什么总是喜欢作弄程少商。上一世，何昭君因心中有了楼垚，自也看不到他人。看着那些女娘们为了凌不疑争风吃醋，也曾在心底里嘲笑过她们肤浅刻薄。后来，楼垚喜欢上了程少商，她虽心怀怨怼，可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她终于是释怀了。毕竟楼垚与程少商当时年少，两人也共过患难，委实有着非比寻常的情谊。倒是凌不疑的深情，仿佛从天而降，只一见便一眼万年，哪怕是为了程少商豁出性命也愿意的深情，着实……令人眼红。与程少商比起来，那些贵女们出身更高贵，学问更扎实，相貌也颇是娇美。便是程少商这种斗字不识、自由散漫的性子，偏能得凌不疑和袁善见这两位当世英才的青眼。这事于情于理，都令那些贵女们无法想通，心中自是觉着不忿。只这怒火又不敢发泄给意中人，于是，便皆投射在程少商身上了。

只是，情爱一事，本就毫无道理可言。如同这世上许多事，本也就毫无道理可言。

何昭君想起上一世，自己捧着肖世子的头颅，程少商跑来同她说，楼垚并不爱她，让她莫与楼垚成亲。

她刚刚砍了人头，心中的大恨陡然空落落一片，若说是复仇，她滔天的愤怒才将将掀起巨浪，这仇人便已死了。而往后的余生，她还需支撑着活下去，替何家全族活下去！她看着程少商的嘴张张合合，其实已然没有在听。她看见程少商身后不远的凌不疑坚定保护的神态，忽然意识到，原来有一位位高权重的情郎，是这样的好！无论何时，这情郎都能成为坚强的中间力量，而不像她只能一个人咬着牙撑下去。

然而，程少商有这命，她何昭君没有。

而那时眼前的程少商还在和她说着楼垚。她那时怒极了，几乎失了智，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口口声声情情爱爱的小女娘，怎的就不能明白她全家已亡，她哪里有心情同旁人抢郎婿，不过是她阿父给她指了一条活下去的路罢了。

百感之下，她吼了程少商。

“倘若能换我父兄活，千万个楼垚我也不稀罕！”

不曾想，如今竟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