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
“你既已笃定我不会帮你何家,这合作已缺了最基本的信任,纵然我有再多诚意,也是枉然。”
凌不疑说得风轻云淡,眼睛却是死死盯着何昭君,生怕错过细枝末节。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这府邸的蜡烛,实在是太暗了。
何昭君渐渐平复了情绪,只缓缓垂了目光,似是低语,又似是自嘲。
“原来凌将军……也不过如此。”
语毕,何昭君仿佛认命般朝着凌不疑行了个大大的礼,起身准备离去。
“何娘子,你既说买卖讲究诚意,但我并未见得贵府任何诚意,你此时却怨我对贵府未曾出言相助,是否自相矛盾了些。”
凌不疑此时语气舒缓,似只是在诉说一件寻常家事。
何昭君闻言顿住了身形,自幽幽烛火中缓缓转过身来,明明灭灭的光映在她娇俏的脸庞上,深邃的瞳孔迎着烛火,仿佛一颗即将熄灭的星子。
“凌将军,倘若肖世子看上的不是我何昭君,而是程四娘子呢?”何昭君冷笑一声,“凌将军还会如此气定神闲地质问程四娘子,你家阿父可有忠君的诚意,故而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将此事告知于你?”
此语一出,便是梁邱起也堪堪僵住。他下意识拿目光瞥向凌不疑,内心只道:这何家娘子当真真人不露相,寥寥几句,却句句直戳要害。若不是少主公常年刑讯,如此戳心抓肺的问法,普通人只怕要被问个对穿。
“我且再来猜猜罢,若是程四娘子,凌将军一定是好言劝之,若是劝之不听,则以权势谋之。总归,不得让程四娘子以婚事为赌,更不得让程家人以身犯险远去蜀地参加婚宴。如是,我方知,为何都城女娘们人人都想嫁十一郎。原来,能得凌将军青睐,不仅可收获如意郎婿,还可保全家性命无虞。”
何昭君每说一字,凌不疑脸色便冷上一分。待她说完,凌不疑浑身已散发着隐隐肃杀之气。
何昭君对凌不疑的杀气熟视无睹,倒是迎着并不明亮的烛火,走了半步。
前世的回忆如海啸般汹涌而来,何昭君深深呼吸,汹涌的泪意逼得她闭上了双眼。
“凌将军,你知道吗?我时常在夜里,做一个梦。梦里,肖世子杀了我全家,只余我一人苟活于世。最后,我举着长刀砍下了肖世子的头颅,你却怪我,在你心爱的程四娘子面前杀人,吓到了她。你告诉我,这世上我何昭君再无依靠,最好夹紧尾巴做人。你将程四娘子小心翼翼护在身后。我知你说的在理,却也自你身上更深刻地知道,原来没有人护着,是如何的处境。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而她失去的是可是宝贵的爱情啊!”
说罢,何昭君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而妖异,叫人听了浑身战栗。
“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凌不疑忍无可忍,怒喝一声,伸手已下意识抚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程少商是凌不疑的死穴,何昭君此番言论可谓是坟头圈地,不知死活。
梁邱两兄弟都听得冷汗直冒,只觉寒风阵阵。
何昭君努力平了平眼角的泪意,一丝阴异的微笑自唇角徐徐荡开,她缓缓转了目光看向凌不疑,原本明亮的面庞因着光影转为幽暗。
“我并不妒忌程少商,她能得你青眼,是命。这世上总有人命好,便总有人命不好。若说恨,我也只能恨这世道不公。”
一旁的梁邱起暗叹一声,如此急转直下又拿捏恰好的话语,如此厉害的女娘,当真是不多见。
闻言,果不其然,凌不疑平缓了呼吸,手自软剑上缓缓抚了下来。
“只是,我未曾料到,世人都道凌将军公正果敢,可见这公正之心,仍有偏颇之处。”
何昭君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日后……呵,这话不妥,应是说,凌将军若是想有日后,那程家四娘子本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凌将军的爱慕之心若是众人皆知之时,总有不忿之人。若不忿的乃是男女争风吃醋的情爱之事,便罢。可若是涉及家国兴亡、全族覆灭之事,还望将军多公正些。”
此言看似风轻云淡,实则直指凌不疑行事不妥,倒是与情爱无关了。
凌不疑凝神敛目,几个呼吸,缓缓抬眸。
“何娘子口口声声全族覆灭,据凌某所知,何将军此时与你兄长们正安好,不日便会回都城来看你。”
凌不疑自地上也立起身来,站在何昭君身侧,他颀长的身形掩住她削瘦的肩头。原来她是如此的纤细瘦弱,只消他一抬手,她便能碎裂在他掌中。
原本不亮的烛火忽然噼啪炸出了细碎的火花声。
“本将军行事,从来无愧于心。”凌不疑冷声道,“还望何娘子慎言!若是有何异动,自当以家国大义为重。何将军既是忠勇之士,必须之时自然有人报信于他。”
何昭君等的就是这一句,于是,当下不再与之周旋,只盈盈一拜。
“如此,有劳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