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非辞不可。陛下忘了臣屡次三番的告诫么?乱党一案,臣正本清源无愧于心,但因操控着生杀大权,恐已遭人忌惮。‘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臣自请解绶是想求得两全,若陛下不想给臣这个体面,那便请陛下将臣罢黜吧。”
五月末,皇帝下诏,革去裴骘太傅一职,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嵩王府。
嵩王看着坐在下首的裴骘,点了点他,“行事太冒进!”
裴骘苦笑,“朝廷那摊腐肉烂肉,总要有个人充当利刃,孙儿手上沾这么多血,积威之渐,已与外祖父教诲的辞尊居卑背离甚远。孙儿想悬崖勒马,奈何陛下没想通个中关窍,不逼她一把,如何能叫她放人。”
嵩王妃忧心忡忡,“就是委屈了四娘。”
裴骘宽解她道,“四娘不是贪慕虚名的女子,又何况孙儿之前拿话试问过她的意思……”
“她说什么?”嵩王妃好奇。
“想来那会儿,或是更早,他就已经在谋划后路了。”王苏木穿着嫁衣,对着镜中替她审度尺寸的王老夫人说道。
“这里……再往里收收……”王老夫人掐了掐嫁衣的腰身,“安澜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有一点不像话,泼天大的事喜欢自己拿主意,跟你那个倔驴爹一样!回头我得跟你爹好生念叨念叨,怎么挑的女婿……好了,去换下来吧,阿奶再给改改。”
“您这会儿跟阿爹说,也晚了不是。”王苏木在屏风后面笑。
“怕是在妙峰山祠庙那会儿,你爹就相中他了。”王老夫人笑着笑着,抹去悄无声息滑落的泪,低声喃喃,“他得多得意这门亲事,也不知道托个梦来……”
六月初六,满日,最宜嫁娶。
破晓时分,崇义坊的坊正一出门,便见赤霞满天,不时有雀凌云掠过。
昨夜三更下了一阵及时雨,将路冲刷得干干静静,这会儿几近干透。
距离坊门开启还有片刻,坊正假借巡视,沿路溜达到王府门前,大门旁蓄水的大缸已满,正上方刚巧探出一丛花开正艳的石榴,恰如美人揽镜弄妆,榴花照影。
一切都是天作之合的喜兆。
冷不丁庭院深处传出数声犬吠,夹杂着孩童欢快的尖叫,府门虽未开,但墙外的坊正却已感受到浓浓的喜事氛围了,他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儿原路折返,“敦煌自古岀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
迎亲的吉时定在申酉相交之时,吉时到,东平县主府府门洞开,一身绯红的裴骘在众傧相的陪同下,踏着璀璨似火的晖光,热热络络地奔赴新妇家接亲。
迎亲队伍刚进崇义坊大门,前路便被第一道“下马威”拦住了去路。
款冬、天冬一人牵了一条狗,挡在路中央,昂首挺胸好不威风。
裴骘的男傧相个个都是京中贵胄子弟,高门大户的婚礼见多不怪,但派俩小儿出来障车的,可是头一遭遇见,见此情状,一时都忍俊不禁。
裴骘大堂兄的长子裴承今日荣任“右护法”,守护新郎的重任在肩,他当仁不让,“小郎君借个光,阿兄给你买糖吃。”
“嚯!”款冬环臂胸前,“你可知我是谁,便敢自称阿兄!”
裴承性子宽厚,但论心计,阖族子侄却也只有他最肖似裴骘,闻言只笑,“礼未成,自然轮年纪排辈。”
一句话便将款冬噎得面红耳赤,跳脚蹦跶,“……休……休得胡搅蛮缠!”
狗仗人势,金刚与阿尨跟着吠叫两声。
傧相团中突然有一人扬声笑问,“小郎君如何才肯放行?”
金刚叫完最后一声,原本蹲坐在地上的它突然站了起来。
款冬突然计从心来,摸摸金刚的狗头,再次得意起来,“四阿姊总说,万物皆有灵,金刚跟阿尨也算家中一丁,你们若想过此路,也得问问它俩答不答应。”
裴骘笑着称好。
在他身后,有个人打马背上跳了下来,缓步走到裴骘马身旁站定,笑吟吟地唤了一声,“山辉。”
金刚先是犹疑地往前迈出两步,进而发狂一样从款冬手中挣开,朝迎亲队伍爆冲过去。
款冬大叫:“金刚!不许咬人!”
出人意料的是,金刚扑到那人脚下便趴伏在地,尾巴摇得生猛,连带肥臀都在跟着抖,昂着头,喉咙里发出撒娇的“嗯嗯”声。
款冬抠着自己的手指头,没什么底气地试着叫了声,“金刚回来”。
召唤金刚的不是别人,正是扈辛之的胞弟扈醲之,他朗声笑道:“原来是你们捡到了山辉啊,还给他取了‘金刚’这么威风的名字?”
款冬跟天冬大眼瞪小眼,金刚确然是他们在城外捡到的,当时以为它无主便领回了家,眼下歪打正着被旧主撞见,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要跟它别离了?
扈醲之拍拍狗头,痞痞一笑,“山辉说它答应放行了,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