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他的过往,李含阳偏过脸来,神情专注地盯着他的嘴听他讲。
“再后来,日头都落山了,眼前终于出现一座矮丘,臣等策马狂奔过去,行至山下竟发现,山体凿有石窟。臣举着火把,进到其中之一……”讲到这里,章幼廷冷不防停了下来,看着李含阳问,“陛下猜猜看,臣看到了什么?”
穿过迎旭门,就能看见迎旭宫的宫墙了,李含阳鲜少在晚上往这边来,她看看丈余外的宫灯,卯不对榫地抱怨道,“章骋怀你这里怎么这么暗?若是里头也这么暗,我就不去看花了。”
章幼廷一怔,四下一环顾,旋即就想通了关节,这段甬道有点黑,李含阳怕不是误以为他要讲什么鬼故事……毕竟是个女孩子……他摇了摇头,徐徐清风将他的声音碾柔,送进李含阳耳中,“臣至今都记得,那石窟的内壁上,画满了飞天,玲珑万千,栩栩如生,像是绝处逢生后抵达的佛国。”
他并无作弄自己的意思。
李含阳为自己方才流露出的惧意羞恼,与此同时,心绪中也掺杂进一丝丝失意——姜荷说,再老成持重的男子,在心仪的女子跟前,都会使出些幼稚手段来博得她的注意。
章幼廷对她,怕是只有敬重。
李含阳默不作声地朝迎旭宫大门走去,她明知自己在感情这件事上无异于作茧自缚,但她生性使然,做什么都要全力以赴,只有争取过才有资格说“随缘”。她很想主动打破她跟章幼廷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阻隔,而这个冲动,在进到迎旭宫的后花园后,被那馥郁的花香一熏,冲到了顶点。
心口一热,李含阳突然在一棵海棠树旁停下脚步,回头仰脸瞧着章幼廷,“古书上说,送子娘娘在送童子们投胎的时候,是由童子们自己挑选父母的。章骋怀,我的确很看重子嗣,但不是只出于传宗接代的考量,我更希望我们的孩儿是因为感应到双亲的期盼跟爱意才选择我们。今天我想同你把话讲清楚,你若心里一直放不下对我的芥蒂,大可不必违心同我行这敦伦之事,我李含阳不需要敷衍。”
章幼廷默了默,朝她迈近一步,“我们的孩儿。”
李含阳直到这一刻才切身意识到,一直以来,在她面前,这只能让狄戎闻风丧胆的“北地雄鹰”都在刻意收敛着他的锐气,她对这只能让狄戎闻风丧胆的“北地雄鹰”还知之甚少。
此时此刻,他光是振了振羽翼,那裹挟而出的凌人之气,就足够证明,他堪与她比肩而立。
章幼廷又向前逼近一步。
在李含阳身后,是□□皇帝亲手种下的海棠树,她抬手抚上雄鹰的羽翅,推了他一把。
花前月下,这在雄性动物眼中,便有了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李含阳被他灼热的胸口牢牢禁锢在树干之上,后背硌得生疼。
“章骋怀!”
“我们的孩儿……他也该来了……”
有什么东西被击破,又有什么东西在消融,他浑身炽焰般的温度,一如正在浴火涅槃的凤。
什么皇室体统,什么脸面尊严,都被他一把火烧尽。
透过漫天纷纷扬扬的花瓣,李含阳仿佛看到大漠黄沙之中,有飞天从那座山丘的石窟里飞出,将她的心也从这九重禁制的宫殿里释放而出。
章幼廷额头的汗,大颗大颗地砸在她胸口的皮肤上,滚烫、凛然。
当晚,李含阳留宿迎旭宫。
裴骘一回京,马上就以雷霆手段肃朝纲、斩逆贼,甚至连涉事的嵩王门生都毫不手软。与此同时,五万大军押解俘虏、奸细至边境,按兵不动,仅封闭关卡,变向封堵了粟恃、建海与大正的商贸往来,断了他们的财路。
不出月余,建海公主金明洁的情夫将富敏刺杀,两族联姻破灭反目成仇,粟恃自此陷入诸子争位的内乱。
五月中,大正内忧外患皆已平定,自此海内太平,河清海晏,京中又爆出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太傅还政于王,自请辞疾挂印。
上不准。
太傅再次上疏请辞,上又不准。
李含阳恼于裴骘的固执,把王苏木召进了宫。
宫门外,王苏木一下车,便瞧见姜荷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阿姊来啦?”
她唤的是“阿姊”,而非先前的“小王世医”。
王苏木敛衽施礼,“姜姑姑。”
姜荷亲亲热热地挽起她的手臂,边走边小声道:“现在也没有旁人,阿姊若是不嫌,便也唤我七娘吧,陛下已经恩准我明年出宫,我在宫里呆了太久,出去后怕是两眼一抹黑,到时候还想跟着阿姊混。”
光一个颇显江湖气的“混”字,就完全不觉她会是“两眼一抹黑”的样子,王苏木失笑。
两人聊着宫外的趣闻轶事,就到了太液池畔的广寒阁。
“阿姊宽坐,陛下一会儿就来。”
广寒阁,顾名思义,是太液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