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帝君指点一二?”
在这种场合提出这种要求,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都无异于在用他的傲慢大剌剌地碾压大正帝王的颜面。
殿内一片死寂。
李含阳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宝剑出鞘必饮血,帝君的骁勇,只对敌人。富敏王子不远万里赶来京城朝贺,是客。对客人出手,非顶天立地的丈夫所为。王子若痴心武学,待明日醒酒后,朕可以派当朝武状元陪王子切磋一二。”
富敏怔了怔,悻悻地举了举杯,再没提此事。
夜宴临近亥时才散,章幼廷送李含阳回宫,龙辇行至修仪宫宫门外,他才冷不丁开口,“那富敏对陛下出言不逊屡有冒犯,有损大正国威,缘何不允臣教训他一顿?”
李含阳扶着他的手下辇,缓声道,“今日这般情境,他有意折损你我,与国与私,都不能自贬身价遂他的意。”她扭头望着他,“骋怀,我知夫妻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是该教训,但不在今日,倘若真有兵戎相见那一日,你再圆他遗愿也不迟。”
听到“夫妻”二字那么自然地从她嘴里说出来,章幼廷却恍惚了一瞬。
当江左的消息呈至御前时,长洲城早已是生灵涂炭,从官到民都在艰难地熬过一个又一个的不眠夜。
裴骘亲自下场守在决堤处,明面上是在封堵江堤,实为调兵布阵,好随时应对不明来敌的后手。而扈辛之则与他兵分两路,主持救援安置的同时,也悄然在城中继续布防暗哨。
此时此刻,王苏木同样也在为应对灾后可能会爆发的疠疾做着准备。
自裴骘离开山庄,她脑中就反复重现裴骘离去前的那一眼——前路渺茫并不可怕,但不知为何,她现下的心绪,却比只身奔赴疫区前更要慌乱。
她机械地挥动锄头挖药,似中了魔一般不知倦怠,哑妇从一旁过来,按住她的手,满眼忧虑地看着她,双手比划,“孩子,你着相了。”
王苏木怔怔地看着她,也是过了许久才感知到,那双压在她手腕上的掌心,因长期做粗活而覆着一层薄茧,温暖又真实。
她勉强一笑,破天荒对一个外人袒露心迹,打着手语回她,“我心里慌慌的。”
哑妇双手合十,“吉人自有天相。”
城中但凡能找到的土石方跟木料都给拖到了决堤口,桩子打下去,连夜鏖战,终于在第三日清晨将决口补上了。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漂浮的尸身,还有成千上万幸存下来的百姓等着吃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情若得不到及时安抚化解,便如那漫堤之水,后果不堪设想。
从周边郡县调来的救济粮已在路上,如果顺利,裴骘冒天下之大不韪先斩后奏搬来的援军也已集结出发,但裴骘跟扈辛之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唯恐炸堤只是暗敌的第一步。
第三日入夜,城里的水位终于降下去一些。扈辛之盯着黑漆漆的长洲城,眼眶因疲惫陷得老深,让他原本就大的一双牛眼瞧着愈发瘆人。
“明早太阳一升,水就差不多下去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江风阵阵,扈辛之的声音里染尽了苍凉,他突然话锋一转,“我知你舍不得,但长洲、乃至整个江左,无论是于疫、还是于人心,眼下这节骨眼,都离不得朝廷派下来的医官……”
裴骘扭过脸来,看他在自己身侧并排坐下。
扈辛之冲他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半晌,眸中交战数十回合,扈辛之冷不防笑了,浑然一副过来人的了然,拍了下他的腿,贱嗖嗖地低声道:“裴安澜,你也有今日。”
裴骘不置可否,起身的一瞬,胸肺蓦地一阵剧痛,他捂着胸口倒下去的时候,隐隐听见扈辛之嘶声喊他的字。
扈辛之第一时间将裴骘送回山庄。
王苏木笃信裴骘一诺千金,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是以这种方式来兑现他的五日之约。
灌进去的汤药、扎下去的针,都如泥牛入海,王苏木是大夫,却不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仙,她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不留神,拔出的银针划破她的指腹,血珠悄无声息地滴在她压裙的玉佩上,如朱砂点明镜。
那玉,扈辛之认得,是裴骘抓周时从法严寺大德身上抓来的。
连这都送出去了么?扈辛之不由叹了口气,“女郎,我不通医理,但军中也曾出过重伤昏迷被重新唤醒之人,你多些耐心给他,闲了就同他讲讲话。城中大堆事务,我久留不得,安澜就交给你了……”
扈辛之跟王苏木交谈的声音渐渐从屋里移到院中,隐隐只听得“疫”、“方子”等字眼。
裴骘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听得到声音、闻得到味道、也感受得到冷暖,却睁不开眼、开不了口、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仿佛躯壳是个茧,而他的人在茧中游荡,任凭意念千想万想去支配身体,躯壳都纹丝不动。
怎的恁多话!裴骘躺在躯壳里,空落无助感让他特别渴望王苏木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