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苏时宜的身子本能的一抖,而后骤然缩回手来。
瞥头躲开沈淮安的眼睛,她像是才回过神,从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而后居高临下地、强作镇定地、回看向沈淮安。
她怕什么,拿刀怎么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连床都下不来。
只是眸子里的慌乱却怎么都盖不住,宽大的袍子盖住了脚,露出半张白皙的脚面,脸颊却因为起烧的缘故泛着红,落到沈淮安眼里,便成了掉进了猎人陷阱里,不知所措又怎么也不肯求饶的兔子。
他不喜欢兔子,是以沈淮安觉得她像一条蛇,将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藏在冰冷鳞甲下的、一条很笨的蛇。
只是不知道那股呆笨,是不自觉流露出的真情,还是扭捏作态的假意。
而他最乐意做的,就是将蛇的鳞片一片片拔去,将那些或好或坏的鬼主意,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
是故,在沈淮安准备将那把刀刺进苏时宜的前一瞬,有意无意地,他想起了自己那个又聋又哑的侍从。
而后他便改变了主意,那双冰冷的眸子朦胧了一层雾气,他故作费力的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膝盖往里缩。
那把刀“咣当”一声摔在床沿上,又被他伸手捡回去,晃晃悠悠地举着,身体微微颤抖。
一副害怕又无助的样子。
苏时宜头脑风暴地想了百十种可能,却独独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一时间也愣在了那里。
所以,这是……
什么意思?
那一瞬间,苏时宜自然猜不透沈淮安的心思,她甚至想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事实上她也这么干了,她退了半步,眯起眼去瞧架在窗边的那三把刀。
有两把封了鞘,剩下一把架得很低,她不得不弯下腰去。
先是白皙的脖子,而后是一张不大不小的嘴,唇上本没有涂抹唇脂,却因为起烧,反而娇艳起来,配上一双柳叶眼,只需稍稍晃神,便能凭空生出些清冷之意。
好似天生是个薄情的人。
却不至于吓人才是。
若实在要说有什么吓人,大概率是头发还是半干着,这副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鬼。
而比起泓安王怕鬼,苏时宜更愿意相信,他大概率是被毒折磨的有些甚至不清了。
她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人,每时每刻被疼痛围绕,像是反复溺水的人,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又无法解脱,性子反复无常,而后便会对周遭事物萌生一些莫名的恐惧,乃至恨意。
医者仁心,对于他们,苏时宜总是能理解的。
可理解是一回事,安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向来学不会怎么安慰一个人,更不要说去安慰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
是以她慢慢直起身子,依旧背对着沈淮安。
沈淮安的眼睛已经慢慢浸上了冷意,在她靠近那柄长刀的时候。
像是终于抓到了狐狸露出来的尾巴,他冷眸中,甚至隐隐闪过可以称得上是兴奋的情绪。
他的身体乃至精神都在那一瞬间绷紧,甚至将手上的短刀握得微微颤抖着,可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苏时宜,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回头,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都是放松的。
没有去提刀,哪怕那把刀已经被她仔细地端量过,哪怕那刀,离她不过一尺的距离。
月色透过纸窗,投在她凌乱的发梢上,而后极其突兀的,沈淮安听她笑了一声,那双本应握刀执剑的手慢吞吞抬起来,手上投下几寸阴影。
拿着的,是不知哪儿来的木簪子。
她的指骨生得好看,手指绕动了一番,那木簪便稳稳地绾在了头上,可青丝依旧乱,随着她回头的动作,两鬓的短发又一点点滑落下来,垂在耳边。
她确然是条会吐信的蛇,月光映在鳞片上,连反射出来的寒光,也一并淬上了毒。
沈淮安眼中还含着雾气,眼睛眯起一条缝,在水雾朦胧间,看着苏时宜一步步又朝自己床边走过来。
她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方才的慌乱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那双眼睛瞥着他,红唇轻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便传进耳朵里。
“别怕,刀递给我。”
说罢她居然单膝一抬,跪在了床上,而后毫无防备的朝自己伸手,苍白的指尖捏住刀柄,将那把刀一点点从他手上抽出来。
鬼使神差的,沈淮安将手上的力气松了一瞬,眸子却紧盯在那把被抽离的刀上。
那是他此刻唯一能防身的武器,而他想赌一把,看看这把武器,能不能划开苏时宜那副伪装的皮囊。
显然,那把短刀做不到,它只是被随手扔在了桌子上,扔它的人揉了揉太阳穴,似是再无毫无顾忌,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床边。
又是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