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昌三十九年,长宁州。
繁星耀目,孤月高悬,是个晴好的天气。
泓安王府门新换了镀金牌匾,红缎红绸的挂着,红鞭和着锣声,噼里啪啦响了一整天,闹到昏沉暮色,日光被一点点收拢,红灯笼又亮起来,裹了一层白霜,入目一片金红的喜庆模样。
旱事持续了一整年,临近年末,长宁州才迎来这么一场雪,残雪压枝,风冽冽地舞到月起西枝,才看出几分停势。
今日的喜事,也随着这风挨家挨户吹过去,圣旨赐婚,这是长宁州一等一的大事,故而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红灯笼映在白雪中,远远望去,格外热闹。
只是除了唢呐和锣鼓,并不见多少人声,入夜锣鼓寂,四下就更静了,整个长宁州,像极了一口簪花的白棺材。
新娘赶了半个月的马程,头上的凤冠花钿歪歪斜斜的挂着,脚一软,跌下了马车,红盖头也扯着铺在雪上。
身旁的喜娘惊叫了一声,将那盖头抖了抖,夹着一地的细雪,又盖在了新娘头上,将人半拉半扯地扶起来,赶时辰似的簇拥进了门。
听闻嫁过来的是京中右相的千金,那右相不知犯了什么事,落了个诛九族的罪过,一家老小入狱不过半日,圣上便亲自跑了一趟死牢,点了一个八字相合的姑娘,连夜下了赐婚的圣旨,送去了长宁州。
说是给久病不愈的王爷冲冲喜。
至于八字到底相不相合,圣上亲口发了话,也就没了第二个声音,不过传言比马程快那么几天,这位泓安王妃的身世,也就这么口口相传,先一步进了长宁州。
是右相醉酒时与府中婢女生下的女儿。
这样的出身,哪怕是在宰相府,到底也没个好出路,何况宰相一夕沦为罪臣,是以虽然远嫁,却挣了个王妃的尊贵位份,合算得上是天赐的好姻缘。
只是未见新郎官出面。
想来也是,圣上即位不过五载,将这位七王爷调入长宁州后,再未见召他入京,如今又是一旨将罪臣庶女嫁入王府,将这羞辱的意思摆到了明面。
泓安王不来迎亲,也在情理之中。
跨过火盆,又走了几步,便入了正堂,举目四望,却见正堂也空荡荡的,高堂椅空着不说,泓安王也始终不来,除了进出操办的侍女丫鬟外,就只站了个红袍礼生。
喜娘拉着新娘进堂,朝礼生匆匆递了个脸色,礼生便清了清嗓子,朗声喊了句良辰吉日,依规行了三拜之礼,似也未觉不妥。
毕竟是王爷府,王爷虽不来,礼制却不能减,该走的流程一样不能少,圣上亲自发话,一定要大操大办,免得失了皇家的颜面。
是以别管有人没人,桌椅往那一摆,该拜的一个不能落下。
于是,直到一身嫁衣红袍被檀香熏透,苏时宜才终于有了少许清闲,礼生喜娘一并退去,身旁只剩了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个小丫鬟,仔细将她扶着,往文和苑的方向走。
那是泓安王的住处,而今日大婚,也终于到了最后一步——洞房。
月不知何时爬到了高处,又带起了几片纷纷扬扬的雪,满目素白,小路两旁燃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火光落在红袍上,映出一点格格不入的暖色。
那侍女全身发着抖,见四下没了人影,才松了口气,将苏时宜冻得通红的手捂在手心里,费力揉搓出一点暖和气来,双目中颇有几分怜惜之意。
“小姐,”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先抽噎起来,“奴婢陪着您呢,要是心里难受……只管哭出来。”
苏时宜也在抖,天寒地冻的,不知是谁给裁的这身嫁衣,里里外外加起来也不过四层薄衫,又趟了一天的雪,衣摆的水都渗到了腿弯,冷得要命。
只是她哪里敢出声。
她只记得,自己应该是在老师傅的书房里,刚刚因为认错药材的事被训斥了一顿,她虽入行有些年头,却免不了要犯错,她那师傅却死板的像块水火不惧的铁木头,愣是要她那本药经抄十遍。
她才抄了两页,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索性扔下笔,埋头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是被活生生冻醒的,才入初夏的时节,也不知是哪里吹来了这么冷的风,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鸡皮疙瘩,正想开口质问,睁开眼却看到了一片刺目绯红。
她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苏时宜,在马车上生生挨了两日的冻,等到了这结亲的大喜日子,又是挨了一天的冻。
跟着她的侍女年纪不大,看上去没什么坏心思,啰啰嗦嗦埋怨了一路,苏时宜只以身体不适为由,不愿多说话,把那侍女念叨出来的话一一理顺,才琢磨清楚了当下的形势。
西梁国,康乾皇帝,右相苏晟,泓安王沈淮安,她的侍女瑾月,还有不知触了什么霉头的自己——苏时宜。
好在大约是因着出身卑贱,这原主本就不喜说话,她便不用再找些生病的理由搪塞。
不过确实是病了,喉咙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