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零一章 军法无情
众宰执们天子寝殿,面色都是凝重。官家摔了奏疏,雷霆大怒,要将鄜延路上百名官员都抄家,流放。若非章越,王珪二人劝阻,搬出祖宗制度,方才打消了主意。不过官家因此病情更是沉重。众宰执方才走出殿外,蔡确又道:“两位丞相,方才我有一事尚未奏明陛下,这是张舜民新作二诗。”“灵州城下千株柳,总被官军斫作薪。他日玉关归去路,将何攀折赠行人。”“瀚海边上灵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白骨似沙沙似雪,将军休上望乡台。不知诸公如何处置?”章越看了诗,心道你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数万将士战死疆场,你在那边说什么风凉话。章越拿下奏疏,看王珪的意思,没料到王珪也回头看自己的意思。章越道:“这事暂且先放一放。”蔡确道:“好叫章丞相知道,张舜民多次在坊间言鄜延路兵败之状,动摇人心,如此不追究怕是以后效仿讥讽的人便止不住了。”章越道:“抓了张舜民便能堵住别人的嘴吗?”蔡确继续道:“那也要让他不再说话,没有带头之人,便再也没有人散布西征失利之事。否则一旦起了舆论…”章越略一沉吟,他倒是不想禁张舜民说话,因为他有个不可告人的私心。鄜延路战败,是官家的过去办得蠢事,张舜民在民间宣扬开来,固然不好,但也可以彻底撇清自己的责任。如此以后不会将兵败的过失,推到自己这一任来。故而章越没有同意蔡确的决定。章越对薛向问道:“如今鄜延路败报是要有个说法,俞充上报的数字未免太骇人听闻。”薛向立即懂得了章越的意思言道:“丞相,俞充在战报里说,只有三万人回到了延州,我看不然,只是回到延州,路途中还有失散的,并未被党项给消灭的。”“我看损失最多不超过五万,如此便以伤亡三万之数为绳,若是外面问起来的话。”冯京听了不悦道:“有这般说辞吗?掩败为胜,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不齿之事。”章楶点点头道:“这浮夸战功,隐瞒伤亡,也是常有之事。比如陈庆之之北伐也是这般。”章越道:“这般,可以让汴京里的大相国寺,五岳观都作为道场或者水陆法会,告慰阵亡将士。”“这笔钱朝廷来出,如此也看得出,陛下一片爱民爱兵之心。”元绛道:“眼下对西夏正在用兵,用钱之处还很多,是不是省一省?”章越看向元绛道:“仆以为此钱当花,不可寒了将士之心。”同时章越对蔡确道:“若是办了法事之后,这张舜民再胡言乱语,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便是他咎由自取了。”蔡确称是。众宰执们点点头,王珪,冯京也没有表现出反对。身处于治国的位置,章越感觉‘一道德’确有必要。以张舜民这首词来说,从文学角度上来说,与‘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差不多。你心底有等怨气要发泄,可以理解。但是你场合说得不对。如今朝廷上下正欲一致伐夏,你张舜民在那边伤春悲秋,你诗里的意思,那不是说将士们都白死了。他们家人听了有多么的沮丧。以后还有谁把自己子弟送入从军。所以必须用‘一道德’来统一‘意识形态’,这为阵亡将士做法事就是‘一道德’,用意便是团结上下。换了以往自己身为普通官员时,章越可能觉得要让人说话,张舜民自己也觉得自己在‘说实话’,何罪之有。但如今身在相位他思考的角度变了。说到最后,章越凝神道:“既是钱花了,便再立一个碑,专门祭奠本朝西夏阵亡的将士们,每年四时都要祭祀,这个可以慢慢办,立在哪里也要好好想一想,此事必须当作大事来办。”说到这里,章越脸上都有几分凝重。但众宰执对于立碑之事听了都是新鲜,不知是何意。王珪看了章越一眼。章越看向众人问道:“仆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鄜延路将士是死于国事的,他们是国家的忠魂,诸位以为如何?”眼见章越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众宰执们皆是称是。经过数日的商谈,在薛向和章楶支持下,章越已是在宰执会议中,越来越有话语权。众宰执都是各自散去。王珪与元绛二人走在一处。王珪道:“章三的手腕着实厉害,为相不过三四日,便已渐渐操持了庙堂上的议论,如此迟早如当年的王安石般。”元绛道:“是啊,我想插几句话也办不到。他章三如今没把我放在眼底。”王珪道:“所以你与冯当世二人一个明里,一个暗里都是欲在对西夏用兵之事上给章三使绊子。”元绛道:“蔡确何尝不是如此,天子要继续对夏用兵,故借处置张舜民和查抄鄜延路官员的事以媚上。”王珪摇头道:“可章三不接你们三人的茬。”“而是要祭奠阵亡将士和立碑。”“你说他是要主和,还是主战?”元绛道:“章三自作主张继续对夏用兵,但他面上不显得,以免遭人攻讦。他用立碑和祭奠将士的名义,既是收买人心,也是试探众人的意思。”“今日他都用薛师正和章质夫的嘴去说。他身为宰执最后再一言而定,如此立于不败之地。”王珪道:“正是如此。虽说章三后来居上,挡了你与冯当世的相位,但眼下国事为重,先等泾原路那边消息再说。”元绛道:“丞相放心,这时候我们自是以国事为重。但方才你也看见了章质夫事事都依附章三,又何况章直呢?”“他章家如此势大,谁叫陛下正用着他们。其实鸣沙那边我们也是鞭长莫及,但若鸣沙有事,去了章直如同断了章三一臂。”“他们叔侄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