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九十二章 国事与恩怨
汴京马行街官道上。长长的仪仗队伍走到官道,其规模丝毫不逊宰相仪仗。队伍之中当中一人骑着健马,头戴乌纱幞头,一身紫袍,腰金悬鱼的中年男子。正是回京的吕惠卿。吕惠卿接到任命要从陈州直接前往延州任知州,天子本不愿见他,让他不必入京述职直接上任就是。但他走到半路却强行要求入京奏对,所以便拐到了此处。吕惠卿看着汴京马行街上熟悉的景物,稍稍露出伤感之色。但时隔两年不见,却有多了几分陌生之感。这一切颇有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之憾。宦海沉浮二十年,吕惠卿以为自己足够从容,但是此刻却又不自然了。没错,大宋的宰相虽没有倾覆之险,但在陈州坐冷板凳的滋味,又怎么好受呢?在汴京时身为宰执威风八面,权势赫赫,多少紫朱大员捧着。说实在这些久而久之也便那样,吕惠卿看得并不那么重,但应了那句话,向上攀登未必如意,但向下跌落却一定痛苦。吕惠卿在陈州,没有与章惇,李定,曾旼、刘泾、叶唐懿、周常、徐申等断了联系,同时时时揣摩天子心意,终于让他觅得机会。回想离开汴京一年半的时光,他实是倍感煎熬。这一次回京,吕惠卿想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及洞悉圣心之能,看看能否说动天子。吕惠卿的坐骑直抵宫门前,却给宫卫拦下。左右欲发作,倒是吕惠卿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份不比当年,所以徒步进入了宫门。最后吕惠卿见到了天子。看见天子吕惠卿突然间潸然泪下:“臣阔别多年,几乎以为生不能还宫阙,再见陛下一面了!”吕惠卿说完眼泪垂落,而官家本对吕惠卿如此执意要面圣有些不高兴,但见他如此感情外露,想来是生怕去了延洲赴任后,无法再见到自己才特意要进京一趟。…中书省。汴京仍显得春寒料峭。都堂前数匹供宰执骑乘的健马被冻得连连喷鼻。此刻政事厅里,王珪,元绛,章越三名宰执坐在各自的公座上。政事厅的外头下面是堂吏一一接待来拜见的公卿大臣。方才官家命内侍来传话,让三位相公讨论吕惠卿之新命。章越看了官家的意思,也是觉得好笑,吕惠卿新命不就是知延州吗?哪里还有什么新命。肯定是吕惠卿入宫后一顿哀求,官家想起来心软了,便下一道旨意问问几位中书宰相的意思,要不要让吕惠卿回来?章越看元绛,王珪二人脸色,他们也是惧于吕惠卿凶名赫赫,亦不敢让他回来。天子的内侍在旁看着。章越便故作不知地问道:“吕惠卿不是入延州赴任了?怎地来了京师?”元绛道:“怕是又起回京之念了。”“其实延州任重,又是西夏前线,非重臣不足以主张。”章越道:“吕惠卿焉能称重臣,此人有张汤之辨诈,卢杞之奸邪,实乃奸臣。”“官家不念其过往,已是恩德,还有何新命可言。”“这般厚颜乞留,实无耻之尤。”元绛微笑。吕惠卿罢相后正是元绛补入。元绛补中书入后第一件事就是正式废除手实法和给田募役法,以向王安石输诚。章越如此怒斥吕惠卿,他举双手赞成。王珪道:“既是如此,还是回禀官家不另给新命。”“正是。”章越,元绛言道。中书内部也有矛盾,但对于吕惠卿不入中书的意见却是出奇的一致。…次日章越回府,从黄好义口中得知吕惠卿登门求见。吕惠卿被自己贬出京师,竟还来拜见自己?料想是知道自己仍旧去延洲的任命,所以才无可奈何吧。章越倒也没拒绝,面子要给人家的。章越问道:“吕吉甫带了几个人来?”黄好义道:“仅一名随从以及数筐茶叶!”在客厅里是,章越看到多了不少白发的吕惠卿也是一愣,然后道:“吉甫兄别来无恙。”吕惠卿见了章越则叉手行礼,毕恭毕敬地道:“吕某见过章相公!”“休要多礼!”吕惠卿叹道:“我如今是待罪之身,不比当年。”待罪之身?你今日带着数百随从浩浩荡荡进京,这也叫待罪之身?章越笑了笑,却连忙扶着吕惠卿道:“你我十几年交情,不讲这些。”吕惠卿此人自尊心极强,你言语态度稍不恭敬,马上被他记在心上。对付吕惠卿就是那句话,温言在口,大棒在手。章越与吕惠卿并肩坐下。想起二人亦敌亦友这么多年,又是时隔再见不免感慨,聊了好一阵往事。“如今身子骨不比当年了,吉甫兄身子可好?”吕惠卿道:“还好,但是这半年来,倒是常常整夜整夜的失眠。”章越道:“我近来也有如此,我这里有几帖治失眠的药剂,也匀你一些。”说完章越给彭经义使了个眼色,他当即去准备药剂。吕惠卿道:“多谢相公,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挂念吕某。”章越笑了摆了摆手道:“吉甫兄,如今咱们不提这些。你且陪我下盘棋。”二人摆下车马炮。章越摆子道:“想起当年在为经筵官时,章某与吉甫,子宣三人倒是常坐在一起对弈。”吕惠卿似缅怀起前事道:“是啊,当年全仗章公引荐为崇政殿说书之事。那时候也是吕某宦途中最自在快活的日子。”你还有脸提此事…章越微微笑道:“前事不提,来,吃马!”一盘了了,二人各自喝茶。吕惠卿放下茶盅道:“吕某马上去延州赴任了,今日还请相公面授机宜,不吝赐教。”如今鄜延路兵马都总管是种师道。所以吕惠卿尽管知延州,但却没有兵权,不是正任的鄜延路经略使。这个安排表明吕惠卿仍在待罪之中。章越问道:“不敢当,只是陛下为何旨下中书,安排吉甫兄出任延州知州?”吕惠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