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情留任
夏日昼长,晴天蔚蓝得宛如一片不带任何杂质的湖泊,这一日对城中的百姓而言是寻常的一日,对祎国公府却是天地失色的一日。
祎国公在这日午后溘然谢世,遗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自从祎国公病倒以来,宫中派了最好的御医照护,各样珍贵的药材流水般供应,穷尽医药之力,只是让他多活了半年。
生死有命,人力终究无法回天,祎国公到底没能撑过这个夏天。
丧事追悼会在次日举行,祎国公府一片缟素,悲声戚戚,公孙顾望穿着斩衰孝服,容色有些憔悴,神情倒是平静。
到得最早的是卢觉镝与覃粤延,两人穿着一身素服,俊朗的眉目间神情肃穆,他们与公孙顾望年少时便一起并肩作战,交情过命,自是深知公孙顾望虽然性子桀骜,看似叛逆,但在心底里一直非常敬仰自己这位战神般的父亲。他们知言语难以宽慰,只伸手拍了拍公孙顾望的肩膀,公孙顾望无声点了点头。
卢觉镝与覃粤延刚拜完,便见管家恭恭敬敬地引着一人往灵堂走来,没想到是皇上亲自前来吊唁,随行的骠豹卫都被留在灵堂外,身后只带了梨龄一人。
冯娓钥对国公夫人宽慰几句,公孙顾望亲自奉上燃着的线香,她接过来,执香三拜。
老一辈的战将几乎凋零殆尽,战死的战死,病逝的病逝,这位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先帝朝头号战将如今也辞世了。
朝中文武百官陆续前来祭吊,而老臣们多半神情感喟,另有一种“伤其类”的哀戚。
停灵七日,公孙顾望一手操持葬礼,无论巨细,都不曾假手于人。
葬礼之后,公孙顾望便常常待在家中的祠堂里,对着那块崭新的牌位,一坐就是一天。
他的弟弟们见兄长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担忧,他的母亲却道:“由着他吧,他想再多陪陪他的父亲。”
如此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后,公孙顾望亲自主持做完尾七,国公府除去缟素,公孙顾望也脱下那身斩衰孝服,换过一身素服,入宫求见皇上。
昭琨殿内,公孙顾望行完礼后,便直陈道:“臣请皇上准许臣回蔟州去。”
这一月余里,公孙顾望清减了许多,身形瘦削,立在殿中,宛如一株不屈的青松,冯娓钥看着他眸底中蕴含着坚定的光,开口道:“参铎,此时回到军中若是你心中所愿,朕自然会答应你,只是祎国公新丧,你选择现下离家返回蔟州,即便有夺情诏,百姓物议也不会放过你,你可考虑清楚了?”
凡是朝廷命官,双亲故世者,皆需丁忧守丧三年,这是吏部明文规定的条例。公孙晲才刚刚逝世,公孙顾望若此时回到蔟州去,可想而知在百姓口中,他将会被说成怎样一个被功名利禄熏心的不孝子。
公孙顾望立在宽阔的昭琨殿上,脑中想起半年前的除夕夜。
满城炮竹声此起彼伏,百姓忙着辞旧岁,迎新岁,节庆的气氛喧嚣热闹,父亲的精神头看着也比往日好上些许,兴致颇高,说要与他对酌几杯。
他固欲劝阻,父亲却道:“这些年你总在外征战,今年难得能在家里过个年。”父亲的眼里含着笑,没什么悲伤神色,语气仿若闲话家常道,“这是我们父子二人这辈子共同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一起喝几杯吧。”
他心中情绪如潮翻涌,喉头僵哽,终究没再劝阻。
父亲饮了几杯,忽而没头没尾叹息道:“为父是看不到天下大统那一日了……”
父亲手中端着杯子,浑浊的眼睛里沉淀着这一世历尽的烽火狼烟,在人生即将终结之时,直面过往的是非,坦坦荡荡道:“为父当年负气辞官,也不许你从军,你逆着为父,孤身上了战场,这些年到底证明了你是对的,是为父错了。”
父亲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温言道:“为父局限于狭隘成见,对皇上没有尽到的忠义,就由你来替为父尽了吧。”父亲放下手里的杯子,接而轻描淡写道,“为父死后,你就回任上去吧,不必留下来守丧了。”
父亲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把枯骨,几分酒气上脸,竟然淹过了苍白病气,泛起些微红润气色,双眸中焕发出几许神采,那一刻犹似激荡着当年金戈铁马的意气……
公孙顾望收敛起飞散的思绪,看着御案后的冯娓钥,语气坚定道:“回蔟州是先父与臣共同所愿,恳请皇上恩准。”
曹也谢攻下蔟州后,将蔟州军交给了在珪州驻守的公孙顾望收编,蔟州军不比珪州军像一盘散沙,蔟州军曾在徐商琮麾下,军纪严明,军心坚固,且有几位实力战将,公孙顾望对蔟州军的编整正在关键时期,冯娓钥本还在为公孙顾望丁忧去职一事为难,见他坚持要回到任上,当下便准了。
夺情诏在三日内下达国公府,公孙顾望拜辞母亲,当日便启程,返回蔟州。
此去千里,公孙顾望驰马出城后,但见卢觉镝单人匹马等在官道旁相送。
他们二人当年同在卢觉镝的父亲卢老将军麾下冲锋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