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
揽溪,程仁清府上,即使是到了半夜,客房内的灯烛也依旧亮着。
于床榻上昏迷的人只着里衣,面色发白,双眉紧紧皱起,额上不断有汗渗出,忽而有了动静,却又是张开嘴痛苦的咳着,一瞬间下巴上便又多出了几点血腥,血液顺着颌线一直到了正剧烈抖动的脖颈喉间,白色的里衣上也不免又沾上几点梅花印……
“咳——”
“咳——”
“咳——”
正在打盹儿的丰宝玉被这动静惊醒,慌乱又熟练地跑到床边用水沾湿巾帕给人擦着。
宝玉看着又在咳血的竹马兄弟,都快哭了,“这怎么又咳出血了……这……老帅呜呜呜呜呜你可别死啊……这都第三天了……”
自那夜湖边老帅一时经受不住打击吐血晕倒之后,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他和程仁清把揽溪的郎中都快找完了老帅也没能醒过来,就连仁华的方知县收到消息送了郎中和丹参过来也没能让老帅的情况有一点好转。
这三天他和程仁清轮流照顾着老帅,可是喂药吐药,喂粥吐粥,人能喝进去小半儿就不错了,非但没有半点起色还一直咳血,这里衣都换了好几件了,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和那个被他赶走的郎中说的一样得准备后事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药还是得喂,丹参也还是得给含着,宝玉一边哭一边给家默喂药含丹参,嘴上也不停地劝着:
“老帅你得振作起来啊!呜呜呜——”
“嫣然叫你好好活着你得听她的话啊呜呜呜——”
“老帅你要醒来,你还有《丝绢全书》没找到呢啊呜呜——老帅——”
“咳——”
可惜床榻上的人并没有如他的愿,当着他的面又是一阵大咳。
宝玉脸上的眼泪更多了,“啊——又咳出来了啊啊——老帅————”
昏迷的帅家默对此浑然不觉,他皱着眉,只感觉自己在一片深水中沉溺,那湖水冰凉透骨,冻的他脊髓都发颤……
又好似在一片火场中,画面都是混乱且颠倒的,只有那漫天的火光最为真实,眼前一会儿是年幼的他蹲在湖边,身后的家被火焰包裹吞噬,救人的乡邻提着水来来往往,独他一人不动盯着那漫天大火……一会儿又是湖面上起了火的船只,船上站着穿着嫁衣的娘子,她流了好多血,朝他哭着笑,他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就传来噗通的落水声,这声音又拽着他跌入湖面,湖水一瞬间全涌入他的鼻腔口腔。
他忽然间就不会游泳了,在窒息感濒临将要闭上眼时,有人游到了他的面前,乌藻一般的长发,桃花春水一般的眼眸,珠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下,又湮没于这湖水中,她抱住了他,吻上了他,她的眼泪就那样在湖里打湿了他的面颊,纤细的双肩揽着他一同向上,朝着粼粼天光处……
他上了岸,四周却全是迷雾,他张大嘴呼吸着,也睁大眼睛四处搜寻着娘子的身影,可周围只有越来越深的迷障……
他的手里多出了一盏萤火虫纱笼,他提着这萤火之光走在层层迷障中,他不知道走了多久,迷障变成了竹林,又变成了一棵繁盛的枇杷树,迷雾褪去,周围又变成了一处小院。
枇杷树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他走过去将襁褓里的小婴儿笨拙地抱起来,那孩子一看见他眼泪还没干就对他笑了出来,他也笑了,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了小婴儿软乎乎白胖胖的脸颊上。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戳戳那软乎乎的面颊,却又有一双手伸出从他怀里将孩子抱走。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清香味,又沾了一点暖暖的奶香,乌藻般的长发柔顺的半披着,眉眼温柔,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抱着孩子轻轻的哄着……
“怎么又哭了呢?娘亲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啊。你怎么也哭了?是不是宝宝闹你了?”
直至她皱着眉担忧地看向他,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哭了,他不想让她担心,就抿着唇努力勾出一个笑。
她微低下头,伸出手指给那双小手握着,也说:“我们哄哄爹爹好不好?”
他擦掉眼泪从后面抱住她,是她红了脸很乖地让他抱着,他刚刚擦掉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索性就这样抱着她哭,“嫣然,我好想你……”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也很想你……”
还没等到她也抱抱他,她就忽的不见了,怀抱里突然的空,带出来他更多的眼泪,他发了疯一样去找她,却看到她看向他时那一双陌生的眼睛,怯怯地问他,“你是谁啊?”
“我是你相公。”
“可是……我还没有成亲啊……”
“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你……你别哭啊……”
他再也忍不住地冲过去抱紧她,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只想将她揉进骨子里。
“你……你别哭了,我嫁给你就是了……你这样哭,哭的我心脏好痛,像被人用刀子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