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

自刘巡按将察院设到揽溪之后，这几日家默就相当于是住在了县衙架阁库里，嫣然也只有在每日送饭时才能见上相公一面。

家默整日查卷，可以说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一坐就能坐到日落，只是不停的翻不停的算，嫣然提着食盒来看时，看着那明显是“憔悴”了的相公，也是心疼。

此刻家默的两颊正在被他的娘子捏着，那小手还在他脸上揉了揉，一双黛眉蹙起，心疼地说，“怎么没有照顾好自己呢？我摸着都没有些肉了……”

家默闻言便笑了，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是她心疼他不曾好好休息罢了。

“没素的～娘子～”

嫣然听了这话便笑了，也放开那只灰兔子，打开食盒，“还没素的，差不多全是素的。”

对此嫣然还是愧疚的，她如今闻见荤腥油腻的还是想吐，下厨自然是怎么清淡怎么来，还一定要通着风，想到自己这些天在厨房里草木皆兵的样子实在是很想笑，炒菜时都要拿着手帕蒙脸充当面纱……

只是想到这些，她便笑了，家默抬起头看向娘子，娘子就给他夹菜，还说：“相公你吃这个，这个还算有点肉沫。”于是他继续低下头乖乖扒饭。

嫣然喜欢看相公吃饭的样子，他吃饭的时候和家里养的那两只兔子没什么两样，腮帮鼓鼓，一动一动，看着就很可爱，一颗心也很满足，她就这样托着腮看他，眼里再装不下其他。

揽溪县衙后院里，有一棵枇杷树，嫣然和家默就一同坐在这枇杷树下的小方桌边，如今正是枇杷成熟的时节，绿叶中藏着金果，一簇簇地挂着，微风拂过，树影婆娑间散下缕缕清香，嫣然抬头看向那一树金丸，思绪不由飘远……

从前在京城时，陆府的院子里也是种过枇杷的，那时娘亲正喜欢震川先生的文章，爹爹为了讨娘亲开心，竟也在那南阁庭院里亲手种下了一株枇杷树，还领着年幼的她去培土浇水，她人小，那工具比她整个身子都大，偏还不服输，非要一个人拿着那锄头做事，结果弄摔了自己，也弄脏了娘亲新做的衣裙，脸上也沾了土，当时她一下就哭出来了，坐在地上不肯再起，爹爹就站在一边笑，惹得娘亲出来打他……

娘亲抱着她，也追着爹爹，说他一个书生犯什么酸，她还在娘亲怀里拍手叫好。

第二年，那棵树长高了，其实也不算高，不过是和她齐平罢了，她还是很喜欢去给它浇水，期待着它一点点长大，就好像期待着自己能一点点长大一样……

【“小树小树……你快些长，我也快些长，这样娘亲就能看到我长大的样子了，这样她就能开心起来了……”】

那时候娘亲已经咳的很厉害了，原本有着淡淡兰花香的屋子只剩下了药味，娘亲也再抱不动她了……

那时的娘亲就像一株柔弱的柳，看着窗外那棵小树的时候，神色里藏着她看不懂的忧伤，娘亲看完树，就转过来摸摸她的头，慈爱又温柔地说“我家嫣嫣一定要好好长大……”

年幼的她听说那枇杷果可以止咳，每日下学就带着小满坐在那枇杷树边，一边练字温书，一边等着那小树结果，闭着眼背一首诗，再睁开眼看一下树，可是无论她闭眼睁眼多少次，那枇杷树也还是年幼的状态，只有翠绿的叶子……

天气好的时候，娘亲就撑着身体出来，院中铺了凉席，凉席上坐着娘亲和她，她躺在娘亲腿上，娘亲拿着针线给她做着新一岁的衣裳……

爹爹过来了，娘亲就到了爹爹的怀里，只记得那时天光正好，她躺在娘亲怀里昏昏欲睡，爹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微风吹过小树的枝叶，叶子的沙沙声让她听不清爹爹和娘亲的话……

娘亲伸出手去摸那叶子，又摸她小脸，轻轻的，靠在爹爹怀里，许是下雨了，一滴一滴水珠滴在她脸上，她用还肉着的小手一擦，翻了个身继续去睡……

【“若我去了，你也会续弦吗……”

“哭什么呢？生老病死总是人生常态，你不用太为我伤心，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这一生遇见你，嫁给你，还与你有了嫣嫣，已经很圆满了，我只是放不下……”

“放不下你，也放不下嫣嫣，我想我大抵是等不到亭亭如盖，也等不到她长大了……”】

后来等到娘亲去世，爹爹离京，那棵树也还是没能开花结果……

“娘子？嫣然？”

家默叫了好几声，嫣然才从那记忆里回神，看着那一双清澈眼眸，展露笑颜。

“家默，你会爬树嘛？”

“啊？”

家默并不是很明白娘子为什么这么问，看着他愣愣的表情，娘子就笑了，随后慢慢收起食盒，再温言嘱咐他一二，才离开了县衙后院。

独留他抬头看向那枇杷树，又见那计时的香将要燃尽，才慌忙离了这后院前往架阁库继续查卷。

嫣然离了揽溪县衙，就同前几日一样去往渡口找小满，曹帆做的是水上的工作，小满这几日就多在渡口帮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