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她胸中奔涌，让她想伸手去触碰，又停下动作握紧成拳，最后那些积压的她喘不过气的情绪，都只剩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一朵灰色的花。

“喵呜——喵呜——”

猫猫疑惑，呆子你娘子怎么哭了啊？你快回来哄她啊，我就只是踢了一下那盒子啊，谁知道它坏了……

嫣然将猫放到一边，弯腰捡起那红木盒子，还有那落出的信件，双眼睁大，泪珠一颗一颗滚圆落下，她看的清楚，都是爹爹的笔迹，她不知如何排遣这种情感，一边落泪一边快速地翻着书页信纸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她会时常看这盒子回忆幼年，因着时间久了，有些损毁，她因此格外珍视，却不曾想这内里竟暗藏玄机，今夜一落，露出个夹层暗格。

看过一封封信件，一页页书稿，还有那些信件里将她托付于旁人的话语……

她出声，竟是笑了，只是嘴一咧开就有眼泪落下，随着那眼泪的落下，原本是在笑的嘴角又向下，双眉也靠近在一起，眼眶发红，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哭出声来，双手揪紧那信纸，像受了委屈的孩童，总算回到了家得到了父亲的安慰……

可是，父亲早就不在了，她也早就没家了，只能看着这书信，看着这书信里的文字，恍若父亲还在一般，一声一声悲泣出来。

【“弟知兄素有大志，故将这一番结果都书于此，纵如蚍蜉撼树，心亦不悔，然小女年幼，恐身遇不测，独留孤女于世为他人磋磨轻视，特在此厚颜恳请兄念吾之情，看顾照拂一二，弟之家产，皆列于附件。晓兄高义，仍请兄从中取出三成，留七成于小女即可，望兄切勿推辞……”】

泪珠落下沾湿信纸，嫣然一时跌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抓着那信纸，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楚那信上的字，却能看清爹爹是如何伏于案上，一字一句写下这些……

双手撑地，又支撑不住地要倒下，只能靠在那桌案上，勉强倚着那里稳住身形，复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将那信捂在怀里，一下一下耸着肩膀……

风穿过未关好的门窗，听见了女子的呜咽，又掀起一页信纸……

嫣然这才勉强擦掉些眼泪，继续翻着其他的书信，爹爹的事情必没有那么简单，若只是宋玉柔一人如何敢胆大到谋杀亲夫，就算连着宋仁谋杀上官的罪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做下，更何谈最后就算调查了也结束的无影无踪。

绝不可能只到宋仁，而今发现这信件，更让自己坚定了这一猜测。

“任意？万成的那个主簿……”

【“上官所探旧事，小人何敢推脱，然此事重大，涉案者已葬身火场独留稚子于世，小人亦有家业……”

“而今，只有《丝绢全书》可献于上官，若言其他，恳请上官原谅小人懦弱，怜小□□儿，恕难从命……”】

翻那书稿，都是田地数字，“土地田契交易往来……范……”

“范渊？”

【李沅漪上前牵着幼女安抚着归家的相公，“如何又是这样一副神情呢？让我猜猜，莫非又是那新入了都察院的范大人？”

“爹爹不气，嫣儿今天很听话。”

陆嵩亭抱起女儿，到底收起了怒容，“无事，爹爹听我家嫣儿的话，不气就是了。”】

“奉兴按察使司范照磨，吏部主事李世达？”

【“子成兄亲启，弟已至仁华，然近日有一旧案，疑点颇多，闻兄曾主此案，特来信询问……”】

嫣然越翻越知此事早已超出她的最初预期，“府衙卷宗？嘉靖三十八年……帅敦诚柳月娥……帅……家默……”

那些名姓一个个翻过，案件过往尽被揭露，她好似也触到了那漫天的火光，和那个孤单站在喧闹外的幼童……

“人丁丝绢税，三千五百……三十……”

嫣然眼睛恍然睁大，红着眼望向墙壁，那里被山水画所遮掩，可她知道在那遮盖下的数字是什么，便勉力晃着身形站起来，拿起那书稿信件比对，又快步走上前将那山水画掀开，拿着油灯照着，白玉手指抚上那经年已久的划痕，脑中画面跳跃，连呼吸都急切起来，万般想法猜测如潮汹涌，要将她溺在那里……

“相公……”

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她从前于他的过往并不清晰，问他也只是说自己忘了，可忘了不代表不曾发生过。

二十年啊……他又该有多难受……

自己虽失了父母，没有了家，可还有记忆，还有这些旧物供她捱过那些黑暗，可他呢……没有记忆，没有来处，亦无归所，只有这荒芜破院，从幼童稚子长到如今这般年岁……

泪水氤氲，模糊视线，她却于恍惚中看见了缩在那灰墙一角，眼角被灼伤的稚子，血痕犹新，懵懂无知，不知望着哪里，手里握着石块，墙壁上是刚刚刻下的“三五三零”……

他，那么年幼，又是出于什么，以何种心情，用石子刻下那大大的“三五三零”的数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