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夫人诗（上）

主。

定昌十七年初，禁中兵变，义晋王诛杀圣主并公子王女十一人，为吉宁帝，其子女自世子翁主累升。

吉宁一年，简从故武举应试，马上状元。

昱国常将同辈叔伯兄弟放在一起排序，简从故在宗族里行二十一，有一弟简行说，他家是简氏一族最落魄的一支。在简从故入仕后旁人得知他的出身时，都不由感慨道：真真是应了那句“谁家没几个穷亲戚”。

简家式微，武氏夹起尾巴做人，桩桩件件应付下来，竟算是共患难夫妻。

吉宁四年秋，肃杀。王女问月即平夷公主楚川媚，勾结李氏，围皇城，提剑上殿，逼其父退位。

公主这一剑，撼动了中原内外。可她并没有自己登基为帝，而是将其王兄公子昭捧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

公子昭为圣主的那一天，湘夫人知道，武氏一族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苦日子了。当今圣主赤子之心，心智不熟，思绪较常人来说缓慢，朝野上下都是由平夷公主来为他参谋决策。

人人都说湘夫人好命，在闺中时便与尚是翁主的问月是密友，现如今问月已经长成权倾天下艳冠七国的平夷公主，成为了湘夫人最坚强的后盾。可湘夫人深知，若非有她当年对世子的那一句维护之语，她在翁主心中就只会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平夷公主明明是枭雄，却还有许多人被她的温柔假面迷惑，心甘情愿当她手中的剑，为她挡八方疾风横雨。

湘夫人总是庆幸自己躲过了这番机关算尽的权势斗争。

乱世之中，群雄并起，七国混战，有军功者比比皆是，将军多有，简从故并不奇特。龙骧二字仅是虚称，他这个龙骧将军最出名，也只是因武氏为其造势，还有他自己“马上状元”的威风。

湘夫人初嫁给他的那段岁月，简从故苦读诗文以与她对诗，在林荫下竹塌间，她还是会夏乏秋眠，可总会有一人拾起书卷安放，再为她轻摇羽扇。

后来桓国战败，质子入京，连带桓国繁荣的酒文化一度风靡浔都。他常与她松花酿酒春水煮茶，焚香抚琴作画，看细雨打梨花，一砚墨诉尽情话。

将军出征归来，人不至，花先来。他去往一处，便攀折那地的花赠她。花是第一份礼物，见面是第二份，她每每看到花，就明白不日将再见他。于是二人又称这些花为平安花。

他对她的好，是细水长流相濡以沫，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唯一的轰轰烈烈，便是生死离别。

永望二年，花不来，人不归。

○

离别总是猝不及防。

这些年来，她时常夜深忽梦少年事，在梦里，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喜悦与失望参半。

她醒来后，又是恍如隔世，怕现实是梦，怕梦是现实。于是披衫独坐月下，写出那句——惟恐不梦君。

人人都相信简从故死在战场，只有湘夫人，还在守着自己也不信的梦。

永望五年十一月，他已离开她三年。

浔都总是先一步进入冬日，也不知是不是她心冷，才会觉得处处寒。

庭中红梅花心粉白，花瓣艳红胜血，像是从骨子里溢出的颜色。簇簇垂枝而下，在微风帘动间，犹如美人半遮面。这是从蛮司王朝移植过来的新品种，是她的弟叔所赠。

简行说在远处遥遥望着庭中那个病弱身影，兄长的离世带走了她的精神气，正值花信年华，却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只守着这一隅之地，苦等一个未归人。

当年他十一，知兄长娶妻，隔着那一方红盖头，他见到了来日待他如姐如母的长嫂。这三年来，他常派仆婢为湘夫人送礼，世人皆称赞他不忘恩情，这般有情有意，实在是君子。

可谁知，他确实是为这情意二字。昱国不像铁答丹王庭那样在婚约上有着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传统，所以他终此一生，也只能当君子，只能守礼。

“嫂嫂。”

湘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许久才回过神唤他——弟叔。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继续垂眸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