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梁一梦
万庭栖不语,去取了茶水,给他的杯中续上些还热乎的,到旁边等了一刻,这才将今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李景闭着眼,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半晌过去,他才开口道:“今日杨朗来此,是来通告知我改稻法通过之事的。”
改稻法?郴党提的那个新政?
先是刺杀,后是己方所推新政通过,接连得势,如此看来,日后这伙人只会愈发嚣张。
万庭栖心里一咯噔。
他终于坐直身子,捧起陶瓷杯身,吹了一口,才细细品味起来,只不过议了一天的事,浑身都乏力,再好的茶叶也品不出香醇的味道来,李景觉着遗憾。
“昭乐现在如何了?”
“回殿下,已经在府歇着了。”
“那好。”
李景将杯置于案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万庭栖身边,轻声道:“随我出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议事厅,穿过那道熟悉的游廊,去了那个平日里少有人声的庭院里。
夜间乌鹊声作着响,衬得院里茂盛生长的的竹林分外凄凉,李景走在前面,忽然间停住了脚步。
“万庭栖,你跟我有多长时间了?”
声音很冷,带着叫人难以察觉的寒意。
“回殿下,”万庭栖双手作拱,谦卑道,“再有三个月,便满一年了。”
“那这一年里,我待你如何?”
“殿下仁心,属下受您厚恩,感激不尽。”
闻言,李景笑了两声,转身,向前迈了几步,离万庭栖仅一厘之距。
夜实在是幽暗,朦胧了两人的影子,万庭栖也没有抬头,看不见李景的脸,猜不出对方的心绪。
她猜李景心情应该很不好。
“看着我。”李景伸手扼住了她的喉间,但没有用力。
万庭栖顺从地抬起头,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她为掩盖女子的身份,用了些掩饰体态的药物,在常人看来,与男子没什么两样。
女子是没有喉结的。
所以她不仅用了药,平时的衣物也都尽量遮住脖颈,为的就是确保安全。
隔着一层衣物,她感觉不到李景手上的温度,但能明显地察觉到他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气场。
只要李景再用力一些,也许就能察觉到不对。
别。
万庭栖在心里祈祷着。
所幸李景并没有那么做,而是逐渐放开了她,道:“府里出了叛贼。”
“属下这就去处理。”万庭栖赶忙接过话。
“是个在茶水里下毒的,被我揪出来了。”李景的语气平平无奇,就像以前安排她做那些事一样冷静。
上次是泄露他出行行踪,这回更是胆大包天到直接下毒手,也难怪李景生气。
这里头其实也有她办事不力的成分在。
“所以,万庭栖,”李景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忠心于我吗?”
“是的,殿下。”
周公子,你我今天怎么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呢?你得了疑心病,我遭了灭族灾,都成了不人不鬼的妖怪。
万庭栖不自觉地想起二人现在的处境,感觉有些好笑。
虽然被放开,但二人间的距离仍然岌岌可危,那人的呼吸声几乎是递在了她的耳边,很痒。
李景伸出手,楷了楷她的唇角,然后笑道:“是那丫头给你绘上的吧,也没擦干净。”
万庭栖沉默不语,嘴角那道炽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人灼伤。
她早就检查过了,脸上的那些脂粉早就被擦拭的一干二净,根本没有什么残留。
那李景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要特地点出来?
她心里冒出一个极其不好的猜想。
他是在给她敲警钟,告诫她不要有多余的心思,更不要生出背叛之类的愚蠢想法。
李景已经派人跟着自己了,他起了疑心,这对她日后行事极其不利。
但万庭栖只应了一声知道。
她毕竟也不能说别的了。
李景眼前的人脸色晦暗不明,大半张脸隐匿在竹林投下的层层阴影中,难以辨清神色。
这个角度,这双眼睛,真的像极了宋婉。
怎么会这么像?若万庭栖不是个男子,又或者他不知道宋家只一个独生女,他必然对这人的身份有所怀疑。
是巧合,还是刻意,他不知道。
这气氛叫人进退两难。
半晌,万庭栖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你若是女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