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暮色将至，远处天边掀起一条金色布帘，残阳破云，透过未关严实的木窗照了进来，投下斑驳日影。

彼时，一个少女正于窗下酣然入梦。

她双手放置桌上，半边脸压上了一张墨纸，本握在手中的毛笔不慎掉落，浓密的墨汁晕染开来，给洁白的画作染上了一层乌黑。

蹑蹑的脚步响起，随之屋门便被敲响，

“十七姑娘，饭点到了，您睡了一天可还好？”奴婢端着一盘饭菜，站在门口瑟瑟问道。

见屋中人未回应，她便撞着胆子继续敲响木门，提高嗓子道：“十七姑娘，到饭点了，您快些起来吧。”

江厌鸯眼皮动了动，闻言睁开了眼。

她迷糊地看着前方。脑海中闪过重重叠影，霎时间，灯花乱坠，天旋地转。没几下，眼前忽地转向黑暗，一道亮光远远照来，近乎到了跟前，才看清是个走马灯。

一段记忆猛然涌入脑海，从出生到消亡，所有的一切明明白白。恍若大梦一场，所有零碎很快又便消散而去，恢复了光明。

她这是……在离秋阁？

江厌鸯动了动手，妄想抓住那些稀碎的东西，却不料碰到桌角砚台，“哐当”一声巨响，墨水洒落一地，她吓得立马就清醒过来。

“十七姑娘，您醒了么？”奴婢听到动静，试探问道，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江厌鸯怀疑自己在做梦，听到确切的询问，她才大致认清现状，扫视一圈周围后，站起回应道：“请进。”

奴婢得令推开了门，见江厌鸯直直盯着她看，便面容失色，匆匆将饭菜放在门口后便要关门离去。

“站住，”江厌鸯顿感头疼，叫住了将去之人。

她依稀记得，她接受人之托，入宫赴宴，已被一剑赐死，怎会又在此处呢？

奴婢以为犯错了事，猛收住呼吸，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截，转过身，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低头道：“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姑娘责罚……”

“抬头。”江厌鸯一动不动，抬眸说道。话语如冰剑穿过身体，刺入骨髓。

奴婢思来想去也念不到自己究竟何处出了差错，可想起那些可怕的谣言，在对上那双冷眼时，她还是不免心慌，眼中的恐惧都要洋溢出来。

江厌鸯果断认出，这是离秋阁那送饭菜的奴婢。

可她…不是在十五岁时离阁，嫁给了一个小农夫，怎会又在此遇见?

江厌鸯浑身无力，似是一觉刚醒，眼皮很是沉重，底下的眸子透出一股困意，但极快便被全部掩下，只剩下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芳龄几许?”

奴婢篡着手，低头怔愣，许久才答道：“…十三。”

十三?江厌鸯不经意望了她几下，倒是半点稚气，有几分少女的模样。只可惜常年劳作，面色瞧着发黄憔悴，柔美的五官被埋没，许是明眼人才能觉察到这容貌的出众。

莫非…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在心中浮现，不过江厌鸯并未多想。简直离奇可笑。

“你走。”她说罢背过身去，没趣知道那人什么反应。在那奴婢嘴中，压根问不出什么。

只闻两道开关门声，她就只此人已走，便松懈了下来。

江厌鸯有些狐疑地走到妆奁前，看着铜镜中人愣神许久。

镜中的她身着红衣，细密的发丝肆意松散着，不戴任何头饰，却也有种不压于素人的气质。一张沙色的面纱遮住了下半脸，阴冷的眼眸充斥着不可阻挡的杀意，此时却多了几分难懂的色彩。

我还没死，又回到了七年前？

江厌鸯惊讶地靠近铜镜，摘下面纱，细细打量起来。

一张绝美的面庞恰然出现眼前。

眉如翠羽，朱唇皓齿，巧鼻玲珑。一双虎眼犀利明亮，威势有神，似乎轻易回眸便能迫人心魂。

江厌鸯摸了摸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千万思绪油然涌上心头。

居然真的回到了七年前，当平平画师的时候!

她为将军之女，四岁那年家族在护国战中覆灭。唯独她一人被江湖侠客相救，拜其为师，练武习画。此后她便加入离秋阁，靠作画为生。可却因给宦官作画，知晓过多朝廷私密，遭人毒手毁了容，在新帝登基后被赐死。

离秋阁作为京城唯一的杂技院，在宜人时节来人不断，生意爆红。

楼中歌舞升平，欢笑络绎不绝。

江厌鸯却隔绝世外，丝毫不能融入这等热闹的景象。只是静静待在屋中，对着铜镜感慨，她似乎没有得以重生的快感，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阴沉无比。

天色暗沉下来，万家灯火亮起，屋外凉风习习，灯花落地清响。

一楼柜台前，女掌柜拨了拨算盘，低头拿出账本，翻开新页。

“客人找谁？”

“我找十七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