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炉点雪（二）

迟白晚的态度颇为随和，少年瞳色极深极黑，从某些角度看去会觉得这笑意不达眼底，可那又只是错觉，一双横波暗流的明媚眼眸里闪烁着的亲厚友善。

“师父这次是到哪去游历了？搞得如此狼狈。”他笑道，随手往旁边俩小孩一指，说：“哟，这是从哪给我拐回来的师弟师妹回来了？”

“这是你们二师兄，迟白晚。”他点点头，而后有意无意的低下头，正好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是你三师妹，徐洋。”柳惜君忽然停住片刻，接着说道：“四师弟，徐宁。”

徐洋的眼睛很大，看着他的时候明明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却似乎又波涛汹涌。

柳惜君想起一个月前在乌山捡起的小家伙，那时他碰巧途径此地到一户人家讨水喝，那家没有大人，当家的是个十岁的孩子。

徐家姐弟的面相如出一辙，日月角呈黑色，短眉，大细眼。柳惜君只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二人皆是亲缘寡淡，少有安乐。

他也是一时心软，再加上喝了点酒，竟然在临行前跟徐洋道了天机。

徐宁冲进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小孩哭丧着脸，嚎着说姐姐疯了。

徐家村位于麟汶国边界，那里有一座臭名昭著的鬼山，相传是魔主俊殷遗世前所留，专吸人魂，铸成鬼兵。

村中早起务农的老人说徐洋疯了般的跑到了乌山，就再也没回来。

回不来了。

乌山是万鬼之山，鬼灯穷炉更是能摄人心魂。经过这几天相处，柳惜君能感觉到徐洋是个好孩子，待人接物皆是没话说。可她的缺点也很明显，为人实在是太木讷也太过偏执，这种性子确实最为容易被蛊惑。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就算不是他多嘴，鬼灯穷炉找上了她，徐洋早晚也会被蛊惑。

但天道讲究命数，柳惜君总归是干涉了凡人的生死，这是修道的大忌。修行之路讲究干净，修道之人若不能满身清明，将来必定铸成大祸。

柳惜君迫不得已提着穹日剑就进了乌山。因为引照符需要血亲做引，甚至默许了徐宁这个小影子偷偷跟在身后。

当时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几十个人都在那幽白的鬼灯里跟着骨头和血来回搅。

徐洋被捞起来时，虽然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半边面目极尽毁容，魂魄也大半被熬成鬼火灯油，按理说失去六魄的人是活不下来的。

都说鬼灯穷炉十死无生，唯独徐洋是个例外。

古往今来那么多史书记载，皆没有人能在缺魂少魄之后存活，徐洋是千古第一人。

柳惜君散尽三成功力终于保下来了奄奄一息的徐洋，可他拼命救下的那人又好像不是他。

徐洋虽然木讷偏执，但对这个亲弟弟是极其的好。甚至把他养的性格懦弱，哪怕极有天赋，都不敢出头冒尖。

但刚睁开眼睛的徐洋，差点一口咬死了徐宁。

柳惜君只能安慰少年，说这是鬼灯穷炉的反噬，偶尔失去理智是散失六魄的副作用。只要好好修炼，收聚灵体，就能恢复正常。

甚至出于愧疚，柳惜君破格收了毫无天赋可言的徐洋为徒，让两人跟自己一同回清凉山学道。

这俩兄弟命里有他这一劫，红尘中事，只是因缘纠葛的刹那瞬间都有可能是在劫难逃。

迟白晚的话让柳惜君忽然缓过神儿来，迟小二声音清亮，说：“师父，师弟师妹住哪里啊。”

柳惜君一愣。

乌沉晏抬起头仰看着他，女孩因为长期营养跟不上导致个子不高，目光自下而上的扫了一圈。

从乌山回来后，他总觉得冥冥中有种曾相逢的感觉。

这小女娃总让他觉着熟悉，可又实在想不起来。

忽然，

他猛地想起多年前抱回谢行晏的那个雪夜，那个孩子也是用这样疏离而克制。

柳惜君嘴角没个正形的笑容收敛，片刻后，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声，用近乎肃然的语气说道：“这孩子住南院吧。”

乌沉晏听着不以为意，她眼神微暗，盯着迟白晚时甚至难得露出个算是个笑的古怪表情。

倒是徐宁这个缺心眼的孩子，拉着哥哥说道：“师父，您不是说南院不能进入吗。”

迟白晚面露不解，似乎想在说什么却被柳惜君伸手拦下，“小晏那边，待他出关以后，我亲自跟他说。”

南院位置偏僻，两人穿过湍流的小溪，见另一侧是翠绿的云松林。松竹笔直，整个院子置身于竹林溪流中，安静典雅。

院门口抬头看是两盏长明灯，华贵精致，光晕柔和，色彩轻柔，左右长明灯间夹着一块长牌匾额，书法劲道有力，上刻“南院灵月”。

这字苍劲有力，一看就和山前的那块牌匾出自同一人之手。

给乌沉晏带路的迟白晚总在刻意的同他找话题，从门派规矩讲到从前宗门发生的小事。二师兄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