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
雨落着落着,阜都悄然就蒸入了夏。
五房套院西南角的六角飞檐亭两面袭葳蕤的花木,一面临池,向来沁凉又雅致,小丫鬟们烈日贪凉时,便喜欢待在里面,或做女工,或耍些棋牌。
周容关了自己几日,但耐不住浑然天成的好动性子,渐就和淡茜淡蕊打成一片。
幼凝也罕见地混在其中。
最初发现晏晏偷送走红檀,幼凝甚至好心劝她:“惹太后不悦算不上聪明之举,请郡主三思。”
晏晏说自己三思过了。所幸谢太后似乎并不在乎此事,毕竟对她老人家来说,仅“罪臣之女”的把柄就已足够她掌控晏晏一辈子。
细致的针线活做得累了,晏晏放下绣绷推窗而望,最先蹦进她眼帘的便是周容粲然的笑容。
一端之,便令她卸下沉甸甸的忧愁。
可一旦看得久了,又难免会想起她幼时记忆中的长姐,宠她纵她百般娇惯,浓烈的爱意穿过悠悠岁月,递来一把血淋漓的尖刀,剜得心口疼。
正要落窗,忽见月亮门外的碎石花陌上,张妈子正引一熟悉又陌生之女子往此间走来。
晏晏怔愣地出神片刻,落窗,敛了几不可察的慌张,轻牵嘴角,翩然走出去迎客。
“五夫人,您的伤可好些了?这位是柳府二夫人,柳少卿之妻,特来看望您的。”张妈子上下打量晏晏,见她气色红润,根本瞧不出有何大病,又思起老夫人抱怨她好些日子不曾出现在膝下,心里难免腹诽她矫情偷闲。
“有劳张妈妈。”
晏晏直接将黎若白引进飞檐亭里招待,淡茜很快就新添了两盘如意糕和玫瑰酥过来,沏的是宫里赏的不知春,茶香浓郁,回甘顺滑。
“来过三次了,前两次老夫人都以夫人养伤为由委婉拒我于门外,我想这伤定然很重,更要见过一面才肯安下心来,好在,今日见你并无大碍,我这颗心算是落下了。”
晏晏听着,莞尔浅笑。
盯着黎若白端丽的面庞,有几瞬她真的恍惚以为自己正置身晏府后宅,而她还是那个通过黎若若这个大喇叭知晓天下事的晏家姑娘。
“柳夫人有心了,我并无大碍,是侯爷误让府里人以为我重伤得小命危矣,实在惭愧。”
黎若白感受到晏晏刻意的客气和疏离,再次不自在地捧起祭红釉瓷杯,一口接一口地抿茶。
不知春甘冽,入了喉却难免生出苦涩。
晏书韫获贪功罪之初,朝中涌出诸多为其鸣不平的官员,可随着他“通敌卖国”的证据被谢太后罗列齐全,那些口称坚信威远侯之忠义的大臣便渐渐噤声了,黎若白的父亲便是那批明哲保身之徒。
诚然,用沉默保全自己和家人当然无可厚非,但此后永远萦绕在心里的折磨,又何尝不是应得的代价。
在贤园远远认出晏晏那一刹,说真的,黎若白既惊喜又害怕。
惊她还活着,摇身为嘉宁郡主,命中注定般嫁给周熠。
怕的,便是她或许是回来索命的。
晏家之冤,天地有目共睹,朝野上下的沉默不过是屈于谢太后的淫威。黎若白怕血雨腥风再卷来一次,怕又一次陷入袖手旁观,只能眼睁睁看着晏晏赴死。
晏晏见黎若白略显局促,便引着聊些家常,三两句便将黎若白的话匣子打开了。
她与柳问心成婚五载,孕有一子,再过二月便足有四岁,正是最可爱最活泼顽皮的年纪,童言童语总能逗一大家子个猝不及防,捧腹大笑。
聊起柳问心待她,也罕见羞赧地说“一直都很好”。
夫妻相处之事,向来只有自己坦露,黎若白此时再好奇时机再合适,也实在问不出周熠待她如何。
虽然总听到有关他们夫妻二人不睦的风言风语,但最真实的感受,毕竟只有穿鞋的那个人才知道。黎若白不好妄下判断。
但晏晏一直多听少言,客气周到,却防备疏离。
茶过三巡,黎若白起身告退,晏晏欲送,被婉拒了:“夫人还有伤在身,就不劳烦了。”
晏晏少不得怔了怔,心神动荡。
黎若白在她清冷的视线中黯然走远,步子沉重。
“……柳夫人,”晏晏定神后,追至月亮门下,凌霄花影映在她飘动的裙摆上,“我如今身有伤口,行动不方便,届时等我痊愈,能不能请姐姐一起去蹴城打马?”
黎若白压下暗涌的酸涩:“自然好。”
出府钻进马车,她再也忍不住铺天盖地的心酸难过,痛快地淌眼泪。
生气难过便去打马,这是黎若白年少时常与晏晏说的话,她牢记着,她在暗示。
这至少隐证晏晏还肯认她,像失而复得了珍宝,黎若白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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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笺是下午送到的,署名司徒伊。
半月前侯萱被劫走,宣帝命柳问心协助周熠,验尸结果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