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落陈福强,把他训得跟孙子似的。
小陈在一旁听了汗毛都跟着抖上三抖,心里发怵。
郁书记平日看起来温柔安静,斯斯文文,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被人惹了也不恼,村两委的那些老人初见她都当她是个好拿捏的兔子,但是兔子咬人可是真疼。
从郁清初次开会就给他们立规矩开始,小陈就意识到这位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起初说不让抽烟,那几个几十年的老烟枪都抗议,开会的时候迟到早退尥蹶子,郁清便制定了签到考勤表,迟到早退通通扣工资,扣出来的钱用作村里的学校买书买文具。
开会每抽一次烟,都要被学校拿来做“吸烟有害健康”、“室内禁止吸烟”的反面教材,在全校做成黑板报巡回展示。
村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活得就是一个脸面,哪禁得住这般挂脸?
时间一长,颇见成效,顺便还给学校学生树立了榜样,一举两得。
几场交锋下来,大家彻底看清了这个“小白兔”的真实面目,只要不触及原则,你说什么她都应着你,甚至还主动凑上前顺着你,可一旦触犯原则,她有千百种方法让你自食苦果。
郁清盯着陈福强:“今天你不把这个沟挡了,别想回去,我就在这盯着你。”
她回过头跟小陈说:“小陈,老罗来电话了,调研团在村委会等着呢,你回去安排一下,我盯完他再走。”
小陈:“郁书记,还是你回去吧,我在这盯着就行。”
郁清:“行,那咱们都别走了,一块把活干完。”
小陈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他一铲子拍上陈福强的屁股,咬牙切齿地低语:“看你干的好事!还不快点!”
很不合时宜的,江丛穿了一双皮鞋。
他每走一步,泥巴就要吞噬他一次。
鞋轻易地陷进去,艰难地拔出来,迈一步,再陷进去。
看起来触手可及的距离,被他走出了惊心动魄的速度。
老罗坐在车里抽烟,看着江丛的背影,活像一个不倒翁,在淤泥里左摇右摆,他不解:“什么癖好,多大的事非得下地说?”
走到最后,江丛的上身依旧从容,还是精致傲慢的城市气息,视线下移,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皮鞋里里外外裹了三层泥浆,像骨折之后打了石膏,西装裤管挽至膝盖,变成因地制宜的下地套装。
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不管你平日里多么高高在上,到了地里,都得听土地的。
郁清此刻站在正挥着锄头,一胳膊抡出去,吭吭哧哧地填沟截水。
江丛站在他身后,撑着一把伞,如同一个深深扎根的稻草人。
小陈先发现了江丛,他的心思各处都有,唯独不在干活上。
小陈用只有他和郁清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郁书记,你看那,谁来了?”
郁清以为是老罗派人来催她回去,不接小陈的茬,继续埋头干活:“干活的时候哪那么多废话?”
那一刻,江丛想开口,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嘴张开又合上。
终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郁书记,好久不见。”
郁清愣住了,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声音从风里传过来,宛若一团水花,拍进她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想起老罗说的话:“郁书记,那个江博士他们已经到了啊,你快回来。”
江博士。
科学院工程所,流体力学专业。
——江丛。
她哂笑一声,这么多条线索重合,她竟然笨到没有想到是他。
一瞬间,众多思绪翻涌,不知不觉间,她的呼吸越来越急,外界的风雨声渐渐退去,不安和战栗如涨潮水一般汹涌袭来,耳朵里只剩下心脏的咚咚声,好似下一秒就要冲到嗓子眼。
她手扶锄头,撑着身体转过来。
几滴水珠甩出去,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好在风很大,雨很急。
即使她的身体在摇晃,声音在发抖,伸出去的手在颤动,都没有人察觉。
郁清很好奇她脸上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应该是在笑,但估计比哭还难看。
“久仰大名,我代表百流村欢迎各位到来。”
雨滴斜斜地穿过江丛手里的雨伞,打湿他的肩头。
透过风雨,透过七年的光阴,江丛问她——
“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