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母亲。”霍萱提醒她。
戏曲开篇便是一位披麻戴孝,双眼红肿的年轻妇人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一手牵着一个垂髫小儿,跪在地上哀泣,身边撒满了纸钱,身后的白皤高高挂起。
时有路过的行人驻足询问。
妇人抬头看了眼面前断了一条腿,杵着拐杖的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说自己年纪轻轻便失了丈夫,婆婆高堂白发痛失独子,自己拉扯一双孩子实在无力养活……几番交谈下来,才知晓妇人的丈夫死在了战场上,她们一村子的妇人都成了寡妇,还要养活幼子,实在无力,才想着求求好心人帮忙。
那男子见妇人模样不由得更加伤心,掏出怀中的一吊钱,递给妇人。夫人连忙感谢,连连询问恩人身份。那男子是为数不多活着从沙场上下来的人,给这一吊钱,也是全了同袍情谊。
此话一出,周围围观驻足之人纷纷哀泣,七嘴八舌地叙说着,或是城池被毁亲族命丧流亡于此,或是九死一生……
三娘子静静地看着戏台,有些出神,狭长的睫毛掩住她的眼睛,看不清里面激荡的情绪。她知晓为何会有这出戏,却不清楚戏的内容——十年前的北地,山河巨变,城池倾塌,所至之处皆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天与地仿佛连在一起,一眼望去,黑得看不见尽头,几棵树稀稀落落的耷拉着,尸体横陈,血浸在土地上,一脚踩上去,仿佛踩在血泥坑里,那东西好像沼泽一般,似乎下一刻就生出无骨的藤蔓,缠着裹着人的脚踝,只恨不得将人活生生地拖下去。闷热味伴随着尸体的腐臭味,乌鸦尽情的在其中欢悦,时不时还要表露出高兴的叫声,仿佛天赐一道盛宴,让它们取之不尽……
她眼神开始涣散,喉间也有些滞涩,手也抑制不住地发抖,“吭”的一声茶盏撞在桌上,幸好周围人都陷入进去,无人在意她。她飞快地收回手,袖在袖中,紧了紧拳头。
许久,她松了口气,耳畔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让人闻而生悲,直到戏曲终了,众人久久未回神。
良久,凌泰臻携莫玉清起身,面向众人,凌翊也带着三娘子起身,一家人郑重其事地行揖礼,半盏茶的时间才起身。
凌泰臻沉声开口,“我以镇北王府先祖起誓,无论我是生是死,绝不会让北地重蹈十年前的覆辙,若违此誓,犹如此剑。”他飞快地抽出搁在一旁的长剑,双手使力,刚劲的剑身应声而断,“当年之事,是我的过错,还望老哥哥们海涵。”说完又行一礼,对面高台门户大开——便是当日镇上的老弱残兵,“镇北王府对不住披荆斩棘、刀山火海的兄弟,那一仗我们熬住了,也失去了。从今往后,北地不燃战火,让我们的孩子们,安安心心地活着。”
“我知道,”他朝三娘子招了招手,“诸位对我镇北王府未来世子妃中原人的身份颇有微词。我们的将士没了,孩子成了孤儿,大安的百姓何尝不是如此?战争,是上位者的主导,与百姓无关,可死伤的却是百姓。北地与大安原本就同属一脉,若非前朝覆亡,也不会有如此尴尬的局面。我不愿再与大安重燃战火,诸位或许觉得我凌泰臻太过怯懦,不配为北地掌权人。可战争带来的只有伤痛,没有胜利者,我们的孩子,需要一个安宁的环境。即便我们不再与大安议和,可也不能再起兵戈。说若是肆意妄为,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他扫视了一眼。
“大安的武皇帝已经离世,当年旧事早已落下帷幕。”断了一条腿的老兵撑着拐杖,费力地站了起来,“武皇帝穷兵黩武,到最后亲子相残,也是他的命。我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只要大安不找事,我们自然是相安无事的。”
“对。”众人附和。
“兵者利器也,可保家卫国,亦可伤人。我们实在不能再起兵戈了。”
“莫将军!”看见来人,一群人震惊不已,纷纷起身,有些老兵看见久违的莫勤之不由得眼含热泪。
他含笑滑着轮椅慢慢进来,看见看台上的老人,拱手拜了拜,“多年不见,诸位还好吗?”
“没死就很好。”回答的人心情亢奋,说话也洒脱,还拍了拍自己断掉的一条腿。
莫勤之闻言哈哈大笑,“老子活得也不错,哈哈哈哈哈!”
“让那些看笑话的,心怀不轨的,通通滚去死吧。哈哈哈哈。”说完众人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