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魂
永昌十六年,边邑战败,安宁将军傅流云于敌军擒,处极刑而致永谢。举国哀痛,罢朝三日,追封谥号邑州忠侯。
后朝廷溢出小道消息,安宁将军实际乃一届女流,苦于军营不容女子,不服女子,男扮女装数余年奔驰沙场,巩固边疆,保家卫国。真真假假传了几个版本,唯有此版本为世人唱为佳话,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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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鸣鹊起,黑云密布,寒气逼人。邑州郊外一山脚下,阶梯入口处立一石碑,碑上刻着“傅家冢”。
“流云,回家了。”
男子白衣素裹,指尖轻抵石碑,轻声说。
傅家世代从武,战死沙场者不计其数。傅家祖先为始祖征战四方,同始祖一同开天辟地,建立陼国。后家国安定,傅家祖先自请驻守边疆,抵御外侵。故始祖封傅家祖先安定大将军,赐地邑州。为纪念傅家为国而亡的战士,傅家祖先从邑州郊外寻得一块山头,作傅家亡冢。
男子一袭素衣端坐在无名墓碑前,面容丰神俊朗,白玉簪子绾发,与周遭夜色格格不入,却比夜色更为凄清。
他提了两瓶桃酿,一瓶置于墓前,自己兀自拧开另一瓶酒塞,闷了一口酒,不作言语,仰头望残月。
傅流云流浪混沌不知几年,再次有清晰意识时,她已是魂魄状飘荡在傅家冢。不知为何,她的魂魄停留在十二三岁般模样,身高尚为稚童,恰与碑齐平。她睁眼时便是一座无名碑。
傅流云:……
她曾尝试离开傅家冢外出转转,却惊奇地发现自己不得离开无名碑十里范围内。
待到第二天,傅流云见到了熟人。
是沈亦川。
沈亦川少年时常着白衣,金丝绣边,腰白玉之环,手持银制折扇,笑容恣意,端的是一个神仪明秀,朗目淑眉。世人称道朗月明君。而今再见,沈亦川仍是双龙锦绣月白锦袍予身,身形消瘦,面容硬朗,已淡了皎月流光的姿态,更添乌云遮月的危险之意。
傅流云踱步端详经久未见,坐在自己墓前的故人,低声喃喃:“怎么这般憔悴,不该啊。”
沈亦川手中桃酿已空,眸色深沉,视线凝聚在无名碑。傅流云脚步微顿,有一霎那感觉到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旋即摇头躲开视线,心道:一抹亡魂,怎么会为世间所见。
静默一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凝碑自嘲道:“相识数年,竟不知流云是女郎。我该唤你流云?还是清卿?原想刻‘安宁将军傅流云之墓’,现在却不知如何题墓词。我或有私心,又恐你不悦,只得留白。”
傅流云原是已死之躯,灵魂之态,该是没有心跳脉搏疼痛难忍一说,但是听到沈亦川的话,还是忍不住感到心口一紧,四肢泛冷,她怔怔望着他。只恍惚一刹,即刻恢复,缓缓行至沈亦川身旁就坐。
她既已身死,自己的身份自然是瞒不住。
沈亦川不察周围有人,自顾自向无名碑交代:“邑州我已夺回,近十余年可安康无恙。傅家祖母得知你故的消息,时常悲恸昏厥,不过你放心,一切有我照料。傅家府上的家眷我也尽数遣散,他们已懂了生存之道,各有活法……明日回京城,往后怕是不能频繁来瞧你了,你且安好。”
他坐在无名墓前整整一夜,傅流云陪了他整整一夜。
待到东方既白,天光大亮,萧亦川扫了扫衣摆的灰尘,步履缓慢下了阶梯,牵过近侍递上的缰绳,飞跃上马,不带留恋似地奔驰远去。
她目送沈亦川,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平白生出一种此人寂寥寒骨,悄怆幽邃的冷清之感。
不该,实属不应该。此人是谁?此人可是骑马倚斜桥,举觞望苍穹,鲜衣怒马的沈小世子!是在她作战布局时恃险如平地,手执银扇凌清秋,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沈亦川!
……
此后几经数年,傅流云再没遇生人抑或死魄,只在边界听到经过的孩童传诵:“辞别无再会,春秋伴一人。独上城檐,月如钩。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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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卿卿,起身沐浴嗷,否则明个儿晨时嚷嚷娘是不会哄你的。”妇人九千墨发随意散落,由于保养得当,眼角细纹微不可见,抱起被褥中的粉玉团子,轻声唤道。
“……阿娘?阿娘是你嘛?阿娘!”傅清卿自从做了孤魂野鬼再也没有入过眠做过梦,一时间不可置信,又激动不已。她抽噎着,轻颤着埋入妇人的怀中,手指紧紧攥住妇人的衣袍。她的捻成拳状,四指将衣袍抠在手心,由于抓得紧实,那上等的衣料竟是像要破出一个洞来。
有温度,有疼痛,不是梦,真实的,是真实的!
叩恩九天,拜谢上苍,世间竟愿再渡她。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阿娘在阿娘在,诶呦我可怜的乖卿卿,不哭啊,明天看完大夫病就好了。不哭不哭,等病好了,阿娘答应让你阿爹带你骑马。”妇人只当是她是难受的紧,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