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主宴厅也被死寂笼罩,那跪在中央的玄衣男子垂首不语,脊背微弓,蕴藏着惊人的破坏力。帘帐背后,一列手执长剑的亲卫蓄势待发,气氛紧绷。
圣旨曰:“定北王谢凌川驱鞑靼,定漠北,立下汗马功劳。特赐京城府邸一座,黄金千两,擢为锦衣卫指挥使。”
“另赐婚永昌侯府嫡女顾江蓠于定北王。”
大殿无人敢言,余光偷觑那殿中人,心下百转千回。
谢凌川原为凉州都指挥佥事,如今擢为锦衣卫指挥使,看似是从地方提拔至京城,实权却被削弱。圣上,是要从定北王手中收回漠北军的统军权。更何况那永昌侯乃太子一党,定北王向来与太子政见不合,将敌党之女嫁给定北王,此举更是耐人寻味。
这朝堂上心神不稳的不止一人,永昌侯顾方明身躯猛地一震,不解圣意。此前,他向圣上进谏:国库空虚,持续的战争劳民伤财,鞑靼已经提出求和,不当赶尽杀绝。
圣上当时虽不语,事后却传诏定北王退军。他本以为,圣上是站在太子一侧的。
“爱卿怎不接旨?”
谢凌川终于抬头,仰头看向那黄袍加身的男人,稳声道:“谢主隆恩。”
***
厅内歌舞升平,顾夫人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顾江蓠却不好驳皇家颜面一同离开,只得寻个空隙溜到厅外安神。
攒了半日的雨到底没有落下,此刻黑云散去,圆盘高悬于天边,月光澄澈。周围空气依旧潮湿,顾江蓠神思恍然,好像整个人悬于空中,不得着落。
过往十六年,命运像是细丝织就的茧,紧裹着她,使她不得喘息。如今,这茧被劈开一道裂隙,气涌入其中,她却茫然不知张口。
数年循规蹈矩,无边漆黑夜幕,将她勾勒成木偶戏人,每日出演着她自己都颇觉可笑的戏。她最后麻木,但始终不甘。
突如其来的赐婚如巨石坠江,荡起轩然大波,震碎她冰冻的心魂。她并不了解谢凌川,不知样貌,不解底细,但惶然在她心中占据的分量很小,大抵这情绪在过往几年大多被尽数消磨。
不知不觉间,顾江蓠踏入园林间的一处无名亭,倚坐在围栏上,仰头望月,醉意醺然。她小歇片刻正要回去,转身间却见一玄衣男子正沉默注视着自己。
那男子身形隐在树影之下,如野兽盘踞原地,窥伺着势在必得的猎物。
酒意上涌,她是真醉了,探出半边身子笑道:“公子来后花园找哪个宫里的小侍女?可要我帮忙传个信?”
竟是把他当成与宫女私通的侍卫。
谢凌川望着那双面酡红、举止颇为放荡的小女子,并未接话。
他方才于大殿早早退下,避开旁人独行于宫中。可他常年领军边关,上次进宫甚至还在少年时,对参差错落的宫门殿宇并不熟悉,一不小心竟闯入后宫,看到眼前这幕。
清冷月光洒在水蓝衣摆之上,泛着粼粼波光,女子额发凌乱,几缕黑丝贴着汗湿的面颊,唇色嫣然。她分明应是一株脆弱易折的兰花,眼底灼人的光亮却又赐予她如竹般纤长而强劲的生命力,使人心生敬意。
谢凌川片刻失神,垂眼避开对视,点头以示歉意,转身离去。那角墨色衣袍没入黑夜,如石子坠入江面,荡起几圈涟漪,而后不见行迹。
亭下挂着的花灯随夜风飘荡,烛火摇晃,几只飞虫窜入其中,化为灰烬。顾江蓠眼底笑意散去,垂眼望着那人方才立着的位置出神。
***
翌日。
牢狱昏暗潮湿,石砖爬满青褐色的苔藓,泥砌成的墙面渗出水滴,坠在那蜷缩在地上的人眼皮上。
铁门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赵梦长意识混沌中抬起头,欲看清来者何人,视线却被汗与泪模糊,难以聚焦。几个狱卒将他架起,紧接着,一个低冷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兵部尚书之子,赵梦长?”
这声音如此熟悉,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将他的脊背压弯,几乎开始战栗。慌乱与恐惧之中,赵梦长本能奋力挣扎,大喊道:“谢凌川,你竟敢私囚朝廷重臣之子?你怎可这般目无王法!”
“王法?”谢凌川将这二字细细咂摸一番,冷笑道:“赵往既把你塞入漠北军中,你便是我的兵。兵从将令,不从者死。赵梦长,大战未捷、消息封锁,是何人遣你向京中通风报信?”
“当时鞑靼已退,本就该向京中报备!”汗浸湿他背后薄衣,赵梦长心惊胆战。
“好一个‘该’!”谢凌川抚掌大笑,眼底却泛着冷意:“边境城民便该被强掳滥杀,疆北军士便该丧命沙场,大梁国土便该被烈火燎烧!”
“这仗打了三年!国库空虚,军民疲乏,再打下去是胜是败尚无定数!”
“国库空虚?漠北一军粮草、军火供应向来不足!行军三年,众军士便靠着自耕地和百姓补给硬生生撑了三年。只因我们绝不想败给鞑靼!”立在一旁的邢部尚书之子冯澈破声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