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宰相”

是桥头吴船夫的闺女，妹巧。妹巧，这是我哥！像不像个书呆子？思杰瞪了妹妹一眼，又向妹巧伸出手去：叫我思杰就好了。妹巧不知怎么回，连忙放下针线起了身，道：哥好！也不知去握那双白净净的大手。

杨家为了给大儿子接风，特地备了一大桌好菜，张氏从地窖里拿出自家酿的刺梨酒，还让思兰去把刚撑船回来的船夫同对面张家母子叫来。那桥宝进了门便同思杰叽里呱啦地笑谈不止，妹巧帮着张氏在灶房里烧菜，恍惚地还未从方才的相遇里回过神来。

大伙都坐齐后，杨公先举了杯，道：思杰也不先告我就偷偷回来了，我以为是被赶出了学校，瞎操心一盘。那杨公埋怨里掩不了高兴和自豪，接着说：来，都喝，这是思杰妈自家酿的刺梨酒。妹巧和思兰也大了，喝得了！于是大家都欢喜地喝着。吴公，妹巧，没见过思杰吧？多在外地读书，也没回来几次。杨公笑着说。吴船夫两手端了酒，有些羞怯地回：思杰是读书人，没见过我也正常，托他的福得了这顿饭和酒吃，我不会说话，就先干了这杯，谢你一家同吴姨妈的好心，这样照顾妹巧同我！杨公、张氏、吴氏忙陪了一杯：不讲这些，你父女两再好不过的人了。思杰也随了一杯。吴氏望着思杰，笑问：思杰，还有几年的书？两年，姨妈。思杰又敬了吴氏。吴氏嫌弃地望着桥宝，说：你看桥宝，我和他爸劝他考大学，将来分个好工作，他偏不听，犟着要参军！他不知道他爸多苦才熬出来的。你给我好好劝他，告他读书的多少好处。那桥宝不愿意了，嬉皮笑脸道：阿妈，书是谁都读得好的？哥性子静，脑瓜好，读书像你们绣花一样容易。我一个好动的粗人，读书要命不说，如白白浪费了四年钱，怕把你和阿爸气出病来。再说，谁都读书做官去了，哪个去拿枪打炮？吴氏一小巴掌拍他肩上：就你歪道理多！全桌都笑。杨公、张氏道：桥宝这身子同性格很随他爸，参军也未必不好，等他爸退休了，他也该顶上去了。思杰提了杯敬桥宝：我俩兄弟，一文一武，不正好！两人就笑嘻嘻干了，余下的呵呵直笑，只坐在思兰身旁的妹巧静静地望着，不知如何是好。

思杰一回来，思兰就嚷着他同桥宝带妹巧和她到岩寨的涧子里掰螃蟹，到洪溪的水田头摸田螺和泥鳅，日头大得耐不住时，就沿着对岸的石子山路爬过“各皀夯孤”，到小家碧玉似的加劳村里游泳。思杰出门总书不离身，桥宝和思兰嫌他：书也读不清静，玩也玩不尽兴，真个书呆子。可妹巧却好奇那书里有什么魔力，竟让思杰爱不释手。等桥宝拉了思杰去玩水，妹巧就翻那书来看。她看不懂，却越发觉得好奇。待思杰湿漉漉地从小河边走来，她才连忙把书合了放回原处。那思杰早看到这幕，便问：怎么？你也识字？妹巧不知他是寻常的问句，还是带有讥讽，于是扭了头看远处的思兰同桥宝，闷闷道：不认得这高贵东西。思杰听了，忙解释：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曾读过书没有？妹巧垂了头，道：阿爸教过几个字，现在都忘干净了。思杰坐到书旁，翻开书，说：这书写了别国的故事，挺有另种趣味，读你听听？妹巧原本羞赧，却战不胜好奇，便点了点头。思杰就读起书来，到了生涩处，还细心解释一番。妹巧时而为书中故事着迷，时而为这大哥哥读书的样子着迷。两人就躲在树荫下看了好一会儿书，直到那桥宝想起妹巧来，也湿漉漉地跑过来道：你俩别这样扫兴子！好容易出来玩，书哪里不能读？妹巧见他笑中有些认真的怨气，便连忙起身，朝远处向她招手的思兰走去。思杰笑了笑，也合上书同去。四人就这样欢欢喜喜，无忧无虑地过了一个夏日。

夏末的一天夜里，星子同月亮无比亮堂，像金灿灿的包谷粒子同葵花盘子映在江面，船夫正撑着一船刚从重安镇看会回来的乡亲，渡那羊排村段的浅滩。乡亲们多少喝了点酒，有说有笑，有抱孩子的，孩子因这小船的摇摆，伴着玲玲作响的银镯子银项圈同银耳坠子，渐渐在女人怀里困去。其中一个女人道：吴公，你家妹巧成大姑娘了，也该物色个好人家了，你心里有主意了没有？另一个男人嬉笑道：是看中了将军呢？还是宰相？船夫不懂他的意思，只憨厚地笑笑。那男人见他不答，趁着酒意，继续讨问：笑什么，你合心那文的作女婿？还是那武的？船夫忽想起在杨家吃饭时思杰同桥宝说的那句——“我俩兄弟，一文一武，不正好！”，于是呵呵笑了，道：这玩笑开开就好！先前那女人接着道：吴公，妹巧是个好闺女，好好物色个好姑爷，可别误了人家。船夫想起自己先前因嫌贫而跑去的媳妇，虽知这女人无心，却不免尴尬地僵笑着撑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