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天冷，黑夜赶得早。

冷风呼呼地刮过来，透过一个灵魂，吹到松叶上。

灵魂是纯白的，但在脖子那儿有些渐变的灰，见她缓缓伸手，又落寞地垂下。

紧接着，从南面打来一阵风。灵魂下意识抱住双臂，风横过她的身躯，她愣在原地，看了远方许久才想到，自己早已死了，怎会怕冷。

顾怜心看着雪地里小小隆起的土包，有些茫然。

天黑得很快，不过眨眼，繁星露在肩头。

顾怜心想动身子走上几步，却无力地飘在了空中，她双脚离地，无法感知重，她第一回知道死亡，是这般轻盈。

暮色逐渐侵蚀视线，开始有了大雾。

顾怜心将自己当成了风筝，在没有线捆绑的夜里，靠在土包旁。

“这儿连狼都没有……”

顾怜心眨眨眼，她想寻找一些生着的东西，除却松柏枯草，她什么都没看到。

好像天地伊始，忘了将这里劈开混沌。

也忘了有她这个人。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顾怜心每天都问着自己这样的问题，第一天她还记得清楚，第二天也念叨着，可时间久了，记忆就像手心的一抔土，散得很快。直到亲眼见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被马车压死，她才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并非生长在这片土地。

于是她的脑海里又有了别的疑问，她来自哪儿？

这似乎比她怎么死的更为重要，因为她什么都忘却了。死后没有人与她说话，没有人看得见她，当人们不记得她的时候，她也会忘了自己。

那时的顾怜心，一身银白的她整天游荡在封城里，大雪每天都会穿透她的身体落在地上。

她看着来往的人们，脸上没有笑容。而且总能看到有人死去，被冰雪埋葬。

三月底的封城，到处都是墓碑。

白雪与冰川，这是顾怜心死后第一次感受到了荒凉，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儿绝对不是她的家乡。

于是顾怜心更加渴望回家，她打心底期盼着能有一辆牛车顺路带她走，至于为什么是牛车，她也不知道。

风只会带来疑问，不会给她解惑。

迷茫又无助的灵魂，终究决定离开这座城，她要找到回家的路。

向远方走，走出封城，踏上出城唯一一条大道。

几个夜晚过去，顾怜心迷了方向。

在大雪纷飞，北国冬景的夜，她笔直往前，越走越远。看到了一方在树林间，雪地里，隆起的小小的土包。说不出的熟悉感，涌上她的心头，就在土包前，顾怜心想起了一切。

哦，这是埋她的地方。

她死后迷惘着沿松叶林，回到了那住过不满一年的封城。也就是在封城里，顾怜心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死去。

眼下她又走了回来。

不属于灵魂的眼泪，无法通过眼眶涌出。

顾怜心眉头紧锁，她有些累了，只能缩在土包旁边，问白雪皑皑：“好冷的天，爹爹和娘亲不知有没有多添件衣裳。”

自然没人回她。

繁星被雾气笼罩，见不到极光的北原，很是无聊。

顾怜心又念起心里牵挂着的人儿。

“兄长，白果……”

可怜的她，没有眼泪。污糟的面容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顾怜心用手去捋开额前碎发，去用白雪洗净面容，哪怕上一瞬将血渍抹开了，一眨眼的功夫，血就重新溢出她的脖颈。

一身银白衣裳，银线绣着的芍药花，都被血水染了。

远远看着尚是白色，凑近了瞧，才能发觉顾怜心脏兮兮的脸，还有血的痕迹。

独自一人喃喃好久，顾怜心才在北风中想起来她是怎么死的。记忆里，她一头碰上刀刃，随后是殷红的帷帐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为了家国，不愿被辱，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在敌国将士手下。

现在想来，她这样去死实在是有些胆小，若她忍辱负重些，不悲壮些，该能多活几日。可惜，顾怜心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只不过担心家里的老人，是否安康。

她是个连刀都拿不动的女子，顾怜心知道，她这样轻贱如羽毛的人，死了也无人关心。

越记起心越难受，本想不再回忆，顾怜心却被迫记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乱箭穿心，死在极北。

是她的兄长，死去的还有一同前来的侍卫，他们从小一块长大。

记忆里，她的兄长与她一样爱干净，一身衣裳雨天都不会脏。就是那样的人，死的时候血染红了整个后背，染得衣裳看上去像是背了件火烧云。

在封城，顾怜心好久都没有看到过火烧云，因为这里终年下雪，冷得呼出的气都会凝结。

女儿家想着，不知为何浑身一颤，死后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