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变卦
沈蛮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垂眸去看手中的白瓷茶碗,里面盛着金黄清澈的茶水,在奶白色瓷杯的衬托下,尤显艳润,瓷杯微烫,温暖了她的指腹,她轻抿了一口,是甘甜醇厚的口感,很隐秘的,就像陈年旧木一般厚重,带来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沧桑感。
以周若施这般手艺,教裴烬泡茶确实不在话下,只是她总觉他看周若施的目光不算清白。
其实周若施今日本有两事,一是批文书,二是等着裴烬派人来送钱,如今计划被打乱,也无甚不可,她倒是对这沈蛮挺好奇的。
她把桌面上还在簌簌流动的沙漏倒转过来,然后为沈蛮添茶:“沈姑娘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的?”
沈蛮紧紧盯着从壶口缓缓注入的茶水,眼眶里又不自觉蓄满泪水,鼻子酸酸的,她的声音沙哑,委屈又有点儿意外:“郡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明明掩饰得极好。
周若施的目光追随她的泪珠,直到它落入茶碗中,与深沉的茶水交融在一起。一是像沈蛮这样的大小姐,一般出门都得安排上几个保镖吧,但对方却没有,二是昨晚对方就带了几身换洗的衣裳,想必出门时是非常匆忙的,很多东西都没顾上。
而且对方这个处境让她想起了自己大学毕业后,并没有入职到父母给她安排的职位,还不顾他们的反对,直接搬到了那个偏僻的茶山里,自此在那儿待了一年之久,而那个职位还一直为她虚留着,现在想来当真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女。
后悔吗?其实已经悔不当初了。
但她后悔的既不是搬到茶山里,也不是没去那家公司,而是她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
但她不打算回答沈蛮这个问题,只是以过来人的经验说道:“既是如此,想必沈姑娘的家人此时都心急如焚,你不若派人稍家书一封?”
沈蛮的头却低下去,不再吭声。
深深凝了她一眼,周若施微微叹了一口气,果然有些事情,作为当事人仿若置身浓重雾气里一般,既看不清前路,也望不见后路,他人之言就像柔软的棉花,即使打中了也是无关痛痒,好像只有让自己置身于滚烫的油锅之中,才知冷热。
此时,一小厮扣门而入,他身后跟着一个陌生脸庞,那人瞧见她后,便躬身行礼:“郡主安,裴公子说今日麻烦郡主到裴府走一趟……”
周若施听完后却微微蹙起眉头,裴烬昨日说银子会送到她府上的,现在却要她自己上门去拿,虽然心下对此不满,但他一向喜欢变卦,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她最后也只能认了。
腹诽了一会儿他,她抬眸对沈蛮微微笑道:“正好,沈姑娘一同去吧,想必你表兄也想你了。”
随后,她们便踏入了裴府,小厮领着她们走到一个院子。
院子里载了一株高大的青松,青松郁郁葱葱,散出的幽幽青松香弥漫在这儿,与裴烬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而他此时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正在沏茶的他也发觉了她们的到来,转头抬眸望向她们,被青松树叶掠过投下的细碎阳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却瞧不出他的情绪。
她们走过去,周若施本打算把裴烬旁边的位子让给沈蛮,但对方却直接坐到了他对面,神色也不太自然。
不过她没纠结这个太久,直接坐下,也没打算跟他客气:“银子呢?”
裴烬一一为她们沏了一杯茶,抬眸瞧她,神色认真:“这个不急,这茶我刚泡的,你尝尝。”
她探究般打量了一下他,他的目光藏着淡淡的期待,竟让她有一种自家打嗝从外面顺来了好吃的东西,摆在她面前后,疯狂摇尾巴,同她讨要夸赞一样。
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这比喻有些荒谬,她掩饰般端起茶杯尝了一口。
这茶汤的味醇却不苦,层次感很足,是淡淡的板栗香,再一瞧绿中透黄的汤色,是茶叶内含色素融于水中而形成的,她细细回味着,然后不由自主的询问:“你加糖了?”
他扬眉点了点头,修长的指尖轻扣石桌,小而清脆的敲击声音响起,是打算刨根问底的趋势:“如何?”
沈蛮瞧着裴烬这不值钱的模样,觉得大快人心,没想到他也有今日,她都看出他这是想要周若施夸赞他了,但她偏不让他如意,所以她出声道:“我觉得这茶汤还未泡开,火候还差点儿。”
裴烬用余光淡淡瞟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但神色好像在问她怎么也在这里。
沈蛮:“……”
合着他到现在才晓得她的存在是吧?!
周若施瞧着沈蛮又欲落泪的模样,有些头疼,她在石桌底下踢了裴烬一脚,让他收敛些,然后顺势说:“茶也饮了,很不错,所以银子呢?”
莫名被踢了一脚的裴烬没说什么,他挥了挥手,旁边的吴成便抱着匣子放在石桌上,匣子被擦得锃亮,有一尺宽高,被放在桌面上的一瞬间就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好像里面装了很重的东西。
这里面就是银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