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杉木屋
来到杨婆的卧房里开了衣柜,发现几件做好的衣裳。那衣裳里多出一件较小的,正是她的尺寸。她知道这是杨婆绣给她的,于是悄悄收了起来。杨婆子女到的时候是晚上,见妹巧跪在灵堂里烧香添纸,就哭兮兮地跪过来同烧。妹巧心想:就没见你们回来看过妈!下葬那天,子女们为杨婆那黑瓦杉木屋争得不可开交,妹巧一气之下把杨婆绣给她们的衣裳通通叠进了棺木里。
一群白眼狼。
妹巧总觉得杨婆的魂没走。起夜解手,下河淘米,河坝上晒被子……每次都像看到了杨婆烧酒磨豆腐的影子。她口里咕哝道:婆婆,妹巧知你舍不得妹巧,你舍不得就在一旁好好佑妹巧。等妹巧有了好归宿,你就安安心心地随河去,再不要留念这人世。说完,就在河边烧了些枯枝败叶当香火。
黑瓦杉木屋最后到了杨婆小儿子名下。那小儿的媳妇也只是争个输赢,这下争赢了,反倒拿它没了主意,毕竟谁也不愿回来住这寂寞的屋子,更不愿继承那挣不了几个钱的烧酒磨豆腐生意。那小儿见妹巧把这屋子打理得干净有条,也怜她同船夫挤着那湿冷阴暗的桥洞不易,故请她同船夫住进来,算作帮忙照料屋子,总比白白荒置了好。船夫起初不愿意,一是觉得这无异于在闺女面前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二是与当初立誓要自己造个像样的屋子等媳妇同儿子回来有悖,且免不了外人说他老不中用,末了还寄人篱下。不过不久船夫就“屈服”了,小半是因为撑船的生意日渐没落,何况大家都在传言公路要通到镇上来了;大半是因为如今妹巧渐渐大了,挤着一个桥洞大不合适。至于那点不知有过没有的唤作男人的尊严,镇里人似乎从未在意过,所以自己也就不必死死拽着不放了。
果不其然,船夫的忧虑很快成了现实。县城通往镇上的公路不到两年就通了,这土色的黄蛇不仅从县城通到了镇上,还从大桥这边通到了邻近的皇平县去,听说是为了“苗王”——时任省长王某——而修的。这下船夫再接不到远途的水运单,只一些近处的村寨日常赶场还要船,至多还有些赴公路仍通不到的镇远、施秉等县走亲戚或吃酒看笙会的人叫船。眼看闺女越长越大,平常人家的女儿都陆续配齐了待出嫁的银镯子银项圈同银帽子,自己却还委屈着闺女寄人篱下,船夫便不再顾“跑了媳妇”的羞耻,趁撑船之余,到对岸的大户——杨家和张家——做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