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和胞弟
景昭十五年
卿吟居西侧的小屋中,地下铺着厚厚的毯子,屋内烧着上好的银骨炭,紫檀木制的婴儿摇床上满是柔润的包浆,其上系着几个镂金的小铃铛,白白嫩嫩的小短手不时的扑愣着摇了几下。或是感到无趣,婴儿吐了几个泡泡就在摇床中睡了过去。
门外传出响动,照顾孩子的青语转头看去。
一个六岁模样的小少年正低头专注地掸去银白底色翠纹斗篷上的点点雪迹,淡蓝色的宽袖对襟长襦映得沈昀愈发地素净温润。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眼中的一丝冷色却压下了三分温和。
沈昀平素是不会如此的。即便他才六岁,但给他人的感觉一直是温和内敛的,定远侯府的人都知道大少爷喜静,且轻易不会责罚下人。只是这漫天的大雪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眉眼冷了几分。
身为沈家的嫡长子,在他认清这一点后,他就下意识地贯穿了在末世不动锋芒的行事风格。其他人往往是在被屡屡算计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的主儿。
是的,他并非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定远侯府嫡长子,准确地来说他是从末世穿到了死前闲来无事所看的一本名为《农家青云路》的科举权谋文中。
他原是现代一个书香门第里的孩子,母亲是古文教授,父亲更是书法大家,罕见地有着一种古时的文人风骨,当然这是他很多年后才体会到的。
沈昀虽然也在全家的期望中练习了一手行云流水的毛笔字和一身温润的气质,但他骨子里却不是那等规规矩矩的人。
他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是去从商,而非像爸妈所希望地按部就班去当教授,研究学问。凭着一腔热血与冲动,他还做好了被父母责罚的准备。
后来他也确实得偿所愿,成为了有名的“商人”,只是这过程尤为惨烈。
十六岁的少年刚刚被破格录取到一所名牌大学,踌躇满志,却先迎来了更为残酷的末日时代:
全球剧变,地表的温度断崖式降低,人类的领地步步紧缩,不过六七年时间就已经只能屈居在地下城中。
而沈昀的父母便是在末世刚开始的那几年死于一个雪天之中。他在父母的保护下侥幸逃脱,回身却只能看见一片血色。
从那时起原本少年意气的他就变得越来越精于算计,不露声色。
他先空手套白狼取得了一些物资,之后便不断地倒卖并结交了一批批人脉,只要是能学到的本事都牢牢地抓在了手里,十数年时间,在混乱的地下城混成了有名的“奸商”。
达成这些当然是有一定代价的。
他曾在一次交易中被所谓的大人物踩碎了右手的腕骨,虽然后来他寻法将右手治好了一些,但遑论对腕力要求极高的毛笔字,就连一支钢笔他都要颤颤巍巍的才能拿起来。
最后,他耗费数年的精力,才将左手练了出来。
除此之外,沈昀身上的旧伤更是数不胜数。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一次与他齐名的大佬交易时,终究是太过年轻,棋差一招,在差一天就整三十而立的日子里不慎殒命。再次醒来,他就成了大魏朝定远候府的嫡长子。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心黑的人是无法将定远侯府当做自己的家一样来对待的。
但谁让他在三岁以前确确实实是一个小孩子呢?久违的亲情让慢慢恢复记忆的沈昀心中终究是软了一片地方,也真正的把定远侯府当做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归属。
与此同时,不知是不是受了这具身体的影响,沈昀苦笑不得地发现了自己在外人面前到是稳得住,但对着沈淮和宋氏倒是越来越孩子气,皮得很。
但他倒感觉挺好的,末世里的人性的恶劣暴露无遗,他清醒又谨慎,看似融入其中甚至在旁人看来如鱼得水,但却一直是游离之外的,他从小受的教育让他心中对此十分的厌倦。而现在的日子倒是让他心中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快意。
唯一令沈昀不爽的是在自己记忆完全恢复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穿进了一本名为《农家青云路》的科举权谋书中。
原文中,男主是大魏的一名农家子,名为陆故。
陆故家境贫寒,但天资过人,在娶妻商家女后,一路科举三元及第并成为帝王心腹,平步青云。
孝顺寡母,爱重妻子,慧眼识才,君臣相宜,史书上留下了无数关于他的溢美之词。
这本来和沈昀关系不大,他也没有那个闲心去关注一个尚未发迹的农家子。
但坏就坏在自己所在的定远侯府是男主仕途的踏脚石、忠君的投名状,最终被满门抄斩,让质疑陆故升迁过快的满朝文武“安静如鸡”。
沈昀捋清这个事实后心中如哽老血,噎得慌。
从脑海中费劲扒拉出了定远侯府被抄斩的圣旨内容:
“豢养私兵?教唆皇子?通敌卖国?意图谋逆?”
沈昀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