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2022年伊始,易童西没有回家过年。
她喜欢和大姨、三姨在一起家的感觉,可自从外公去世后,家里就变得冷清了。三姨和那个离异的中学教师结婚了,终究是妥协了。每回想起三姨,就仿佛听到《约定》在唱着“就算会与你分离,凄绝的戏,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也不知在替她惋惜什么。
和易禹非的最后一面,是在冬夜的外公的病房里,她低着头,易禹非看不出情绪。ICU病房的灯灭了,主治医师出来,摇了摇头,“谁是易禹非?你外公有话和你说”大姨和三姨对视了一眼。
再出来,他拿着一张纸,是外公立的遗嘱。眼眶红着,黑眼圈有些浓,低哑的嗓:“外公走了……”一阵啜泣声响起,接着是惊天动地的哭喊:“爸!”大姨三姨奔进病房,人依旧,只是再也睁不开眼了。易童西没忍心进去,就站在门外,背后看去,她很安静,只是手在颤抖。易禹非也不忍,走进前去,单手捂住她的眼睛,黑暗里,是安心的味道,他的手变得湿润,像午夜惊醒的汗,怎么也拧不干。易童西和外公没什么情感,她难过,是因为以后再也没有借口见面了。家里的顶梁柱塌了,房子也面目全非了,家没了。
就像之前年夜饭上说的,老房子给其他儿女分了,新房子只能给大孙子。易童西早猜到了,神情麻木,她说:“大姨、三姨,老房子你们自己分了吧。”
大姨本来不好意思开口,听这话便顺着杆子下了,眼眶红着,但仍不改市侩的面孔“哎,这怎么好意思……”三姨不肯,执意要三人分了。说着,易童西的心忽的一颤,笑了,看的易禹非都颤了,这是属于高中那会西西的笑靥。他听到她说:“三姨,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不知为何,他有预感,以后再难相见。
果然,每年的年夜饭,易童西就找着各种理由没来,她只单独去看望三姨,连他也不见了。有时,他自找借口去看三姨,一进门,三姨都说:“哎呀,西西刚走。”心里落空了一刹,他收回情绪,笑着摆手,“没事,都一样的。”等下了楼,他靠在楼梯间门口吸烟,烟雾里,仿佛有个身影,挥之不去。往往这时,他会给自己一拳,掐灭烟,冷静下来。然后融入夜色中,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仍是岁末寒夜,仍是江边,倒也算不上江,维多利亚港湾。江水里蕴着五光十色,赤条条的光斓,流动着,是游动的藻荇。她独自吸着烟,女士烟,淡淡的,不浓,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大概是赶毕业论文的时候吧。六年转瞬即逝,毕业后,她也没想着考研考博的,该散的就散了,最后还是没能和陆盏尧在一起,两个脆弱的人,不可能长久,再爱,也会被猜忌、卑微消磨殆尽。她本来也清楚。然后就出来找了份工作,能够养活自己。
她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板的秘书。其实刚开始只是个小职员,端茶倒水帮人跑腿什么都做,大概是上帝关了扇门,就会开启另一扇门。她在文理学院学到的计算机知识和文秘工作常识,加之大学四年没什么事做,就闷在宿舍里看美剧,泡在图书馆里自学英语,后来靠给饭店择菜洗碗赚的小钱报了个英语口语对话班练了两三年,倒也能顺畅地与外国人交流了。凭借这些,慢慢往上走,主要是她有股机灵劲儿,上司很喜欢她。总的来说,男女通吃。任职两年后,就升到这个位置了。顺其自然,又顺风顺水。平常在家,也不爱关注手机,在上文理学院时,就她就喜欢上阅读西方哲学史,尤其喜欢文艺复兴那会的。大胆,破戒,辛秘,在这里面,她能放逐自己。有时候,她想,都没人监督她读书了,干嘛还那么努力,转念又一想,都没人爱她了,为什么不爱自己一点。她对自己极好,作息规律,也不怎么去蹦迪了,就偶尔和朋友聚聚,喝点小酒,最喜欢的,还是和她们在沙发上闲聊,有烟火气息一点。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人追她,只是她视而不见,对别人的求爱置若罔闻。她不想再拉任何一个人下水,有书陪伴就行。
记忆很神奇,偶尔会跳出来,起初她很抗拒,也很低靡。每个妈妈的忌日,她都会去祭奠。碑前,她不开口,但在心里默默赎罪,默默祷告,不乞求原谅,但希望妈妈在天上好好的。她开始信奉天主教,是因为他们的信经,尤其是倒数第二句:
「我信罪过的赦免,我信肉身的复活,我信永恒的生命。阿们。」
新年,她出差去香港,站在维多利亚港口前,扶着围栏,吹着岁末寒风凛冽,风声夹杂着几句歌词“……过去多少快乐记忆……何妨与你一起追……要将忧郁苦痛洗去……柔情蜜意我愿记取”
哦,是《风继续吹》。她笑了。